唱戏
那是我第一次用心听秦腔,但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
王彦章打马上北坡,新坟累累老坟多,新坟埋的汉光武,旧坟又埋汉萧何,青龙背上埋韩信,五丈原前葬诸葛。(秦腔《苟家滩》)
羊年春节前,在邻村的一场丧事上,我又见到了当时唱旦角的程姨,她正穿过嘈杂的人群往灵柩前搬乐器。村里但凡卖得出劳力的都外出打工,主家叫来了酒店的餐车,几个帮忙的妇女无事可做,只能在烟气缭绕的帆布大棚里招呼着,好像个个都有香菱、巧姐那样老派的名字。
三十多年来,程姨赶了无数回丧事,得咽炎坏了嗓子,不得不尝试扮演生角。戏班的头把胡胡换了好几个,他们最有经验也最年老,去世了,大伙也去给他唱。一开始排练8个样板戏,日子久了,村民只认王宝钏、秦香莲和赵景棠,听了上百遍也不厌烦。有老人晚上听戏躺在麦秸堆里,第二天一早才发现没了气息。
有那么几年,程姨总在唱戏时见到一个陌生的老汉,非亲非故的丧事都赶来听,每次挤在第一排,听完夹起小板凳走几里地回家。听人说,老人三儿两女,没一个愿意赡养,独居在破旧的土坯房里,去世的时候,丧事很隆重,儿女们请戏班过去,不断出钱点戏,出殡时也哭得声嘶力竭。跟戏班有什么干系呢,本本分分唱就是了。
起初程姨骑自行车赶场,主家送一条毛巾,往后袖着手坐在农用三轮车里颠簸,酬劳是50块,现在涨到了两百。村里人评判儿女是否尽心,主要看戏班子的档次,市剧团最好,县剧团次之,请程姨他们也不算敷衍,但这风光说的是从前,如今唱戏只是个点缀。
晚上8点,6口乐人在一排陶瓮前坐定,急打了一通板子,程姨扮演女儿的角色唱起《女祭灵》,追念逝者含辛茹苦,感慨从此一身寒凉。我不知道任何评价的术语,只觉哀婉,太多哭腔,显然不是我第一次听到的唱段。
第二天上午出殡,程姨来晚了,好在没耽搁事儿。按照老传统,棺材要放进龙形的棺椁里抬到墓地,可是那棺椁由生铁铸成,少说也有千余斤,村里的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人手不够用。主家犯了难,一小时后只能叫了辆大卡车。
其实细究起来,所谓“传统”,大多不过是匮乏年代的权宜之计,剩下的,则像神话一样说不清来由。送葬队伍出村时,按规矩要由一名孝女朝人群抛撒泥土,可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孝女撒得晚了,被领头的老人狠狠训斥。年轻人抱怨太讲究,老人也不解释,反正将来他没了这规矩也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