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年“严打”
声声枪响
我听见了第一声哨响。那一个个跪着的生命进入了死亡预备的轨道。我听见了枪栓整齐化一的响,然后又是死寂。第一声哨响和第二声哨响之间是隔着三秒还是五秒?我不得而知,对于跪着的那些人,那就是他们的一生吧。因为紧随着那第二声哨响,我看见了脑盖和脑袋的分离与脑浆四溅……
其实,我并不记得是怎么离开沙尘漫漫里漂浮着血雾的那个刑场的。这许多年里,我背身走在远离那个刑场的路上,死刑犯,他们背身跪地的那个姿势成为留在我记忆里的一个定格。在那个定格里,那个保持着一个姿态像一朵花被掰开了再也不能自然合上的死刑犯的笑,总是从静静的背身的镜像里无声无息地回过脸来,还那么笑着。
其实,那个被死吓破了胆的失魂落魄的笑比死亡本身更令人震撼和恐惧。那个人和那些人早死了,可是,那个无比的惨笑一直没有消失。它一直令我在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人可以有许多的死法,但绝不要选择这样的死。
现在,我只是偶尔回首一下1983年。那座文化宫早没有了,可是我却仍看见年轻的我坐在第一展厅的那个角落里心怀着许多的迷茫。秋天的风刮过高高的石阶,那阴冷仿佛在今天还能穿透我……
那个沙土坑以及那些沙石,弥漫和掩埋过许多的死亡。我听说,它是我所在的那座城市主要的刑场。我在那之后的许多年,常于突然的某一个空灵的瞬间忽就看见了那个场。那个嘴角保持了一个姿态微笑走进死亡的青年的影像反复流淌的水在沙土上一遍一遍地消逝,再一遍遍地涌出来。
之后,我听说,那里边,有该死的,因为罪大恶极;也有不该死的,不该死的缘由是那一年是全国范围内的“严打”。“严打”,是一场全国范围内的人民战争,有的人,在其他的时间段里可能死不了,可能就被判个7年、8年、10年,最多20年到头了。可是,那是1983年,一个拨乱反正的年代,一个百孔千疮百废待兴的年月,一个法制还没有健全、公检法正待收捡旧山河的特殊时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