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那年“严打”
好像没有人关心即将赴死的这些人都是谁,因为什么而被判了死罪,他们的家人呢?此一刻和以后,活下去的他们的家人是否能承受?看热闹的人心多于探究的心。
我一直茫然地盯着我前面的那辆卡车上的那个死刑犯。他正好脸对着我,双臂被两个如他一样年轻的武警死死地反扳着。他的头低到很低,脸上没有血色,是那种失了所有血色的青灰色,仿佛人还未死已现出了死人色。然而,他的嘴角挂着笑,我看他看久了,才发现他的笑是凝固不动静止了的。他曾在某一个时辰试图冲谁笑来着?那是他强装出来的一个笑,很假,很僵硬,就像一朵还没开放而被生生掰开的花朵,因为不是自自然然地慢慢长开的,所以,就硬开在那里,再也合不上了。那个死刑犯的笑就是一朵花被掰开了再也不能自然合上的那种笑,它保持着一个姿态一直那么笑着,看上去令人恐惧也令人心慌。
我从盯着他看的时候就开始感到了心慌。汽车仍然浩浩荡荡,但早已经开出了市区和人群,在黄尘漫漫的郊外土里沙里行进,而我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王处长一路上其实一直在跟我说话,以缓解我的紧张和害怕。他一路上谈笑风生,以为很奏效,而我什么都没听见。我只记得在前面的一辆辆大卡车进入大沙坑之前,我被王处长拽着下了车。王处长经验丰富,他说我带你去那个制高点看得清楚。王处长所说的制高点就是大沙坑正前方的一个高坡。那个高坡有点儿像岌岌可危的崖,好像随时连人带沙子就散跌下去了。我站在那个崖上腿就不停地发软打战。
年轻的死刑犯被从车上一个一个拉下来,按序一字排开被按跪在沙土上,他们的头被按得很低,低低地接近着沙埃,而他们的背后与他们的后脑勺仅一拳之隔,就是即将要了结他们生命的冰冷的枪口。
我在离他们不远的崖上的高处看着一切,大脑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刻,原本喧闹嘈杂黄尘飞舞着的行刑沙场,突然安静了。所有走动的人影都像木头人一样站立不动,那些前一秒还在漂浮着的沙灰突然之间也凝止在它们飘在的那个空间的节点上。死亡的恐惧像暗处的流沙,你听不见它们的响动。可是,它们正以你不知道的速度淹埋你,直到你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