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
现在想来,文宝也真是无用,连花权都整不好,还能弄啥呢。叫她生气的是,她难受地蹲在地上,文宝连问都不问一声,他啥时变得恁狠呢。翠桃不知坐了多久,她往上瞅瞅锅似的天,天被水似的黑暗浸着,先是锅沿没了,接着锅底也没了。翠桃咬着牙撑起身子,艰难地跨上了回家的路。河水已经涨起了,河里的石头淹了,搭起的木棍也淹了。翠桃挽起裤腿,准备摸索着过河。她没想到的是,文宝已站在面前了,他的两腿一弓,想背翠桃过河。
这时一股柔情烟似地把她包围了,翠桃闭上眼,极力不去想它。但它像蹦跳的鸟,不住啄着她的身子。翠桃慌慌站起,顺着一溜房子,继续往前走。穿过两道短墙,穿过一片空地,不觉到了大门口。翠桃终于站住了,她抑抑郁郁地想,是走呢,还是不走呢?这时响起一阵自行车铃声,骑车人一迈腿下来了。他瞟了瞟翠桃,低头往园里走。翠桃瞧着他穿过两道短墙,穿过一片空地,在民政员的房前停下了,翠桃眼前一亮,胆怯地往跟前走去。
文宝和翠桃学生似地站在了民政员面前。民政员压着声音说,年纪恁轻,咋单想着离婚呢。文宝低头瞅着脚尖,翠桃低头瞅着脚尖,谁都没有讲话。民政员瞥瞥文宝说,你是个男人,咋连个女人都照顾不好呢,要不你先说几句软话,领她回家!文宝的嘴动了动,好像要从里面拱出啥东西,翠桃盯了好大一阵,文宝最终没吐一个字。民政员见他不吭,开导着讲,天黑了,你们快点回家吧,啊!这时翠桃却说,今个俺俩得离了!民政员的额头一皱,两个眉毛豆一样地跳动着。这样对峙了半天,民政员缓缓和和地讲,没有空白证明了,我也没有办法。翠桃下了狠心说,俺家离这忒远,俺俩现在签下字,等你有了证明,再给俺送去。
离开民政所,天暗了好多,翠桃觉得眼前像飘着一层黑雾,她伸手抓了一把,雾似的东西在她手上一袅,晃晃悠悠地又飘走了。她感到奇怪,这时哪来的雾气呢,翠桃抬起头不愿想它,望着尚有光亮的西天,心里舒坦了很多。文宝走在前面,他跟往常一样,两手交叉背在后面,只是头深深地低着。今个他穿件黑色茄克,左袖口烂了一道四指宽的缝子,里面的白衬衣挤挤哄哄地露了出来。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后,翠桃觉得文宝的身子一下缩小了。走在滩地里,风一吹,他的衣裤紧箍着身子,像一个线杆,一晃一晃地在地上飘动着。翠桃的心一沉,她有点难过,像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不过她没等这种悔意冒出,就狠狠地压了下去。这时她的思绪像根弯弯的棍子,曲里拐弯,光捣文宝的痛处。她认为文宝太不体谅人了,她怀孕那年,很想吃鸡,那时她家没有养鸡,她瞅见街上跑的鸡,很不得抓住填到嘴里。她给文宝说了几回,叫他买只鸡,他答应得好,可多少天过去了,就是不见鸡的影子。翠桃实在忍不下了,就在街上拣根鸡毛,凑到跟前闻闻。这个动作正好叫文宝瞅见,他躲在身后哧地笑了,笑得虽说不响,但翠桃觉得就跟文宝拿着竹签,一点一点地扎着自己。现在她还不明白,文宝为啥可笑呢,看见媳妇捏个鸡毛,他应该难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