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礼物
爷爷算是地主,文革,如诸位所知,我爸连考大学的机会都没,他以地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到机械中专,此后人生,每次考试,都没得过第二。他还画一手好画,唱歌,虽然我不爱听,但属于那种花腔男高音。我相信,他是不想写,如果他想写字,肯定比我写的好得多。当年他在厂里是著名的才子,数年后,旧同事提起他,都还止不住地夸。
那样的年代,再有才的才子,都不值半分钱。我出生后,我妈没奶,我爸每天骑车,来回十几里路,给我打新鲜的牛奶。我从小爱吃肉,那个年代得凭票供应,为了弄到肉,求爷爷告奶奶就差没给人磕头了。为了给家里添置东西,他每天下班,去码头扛大包,扛到半夜。就这么坚持了两个多月,累得脱了层皮,赚多少?不到一百块钱。
此后数年,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他硬是靠着努力和汗水,把这个家弄得越来越像样,黑白电视,冰箱,彩电,洗衣机,空调,录像机……每一样,背后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后来自己琢磨过,我要有孩子,我会为了他和这个家做这么多牺牲吗?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可以这么说,我爸一生的目标就是,让我们家,比别人家过得好,过得牛逼——他做到了。
那年,我迷上小儿书,我爸每次出差都会从各地带来一厚叠,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开箱,展示宝贝。我家现在还有几大箱,多少钱都不卖。
那年,我迷上岳飞传,我爸熬夜一张张画岳云。画丢了,但岳云的姿态,前腿弓后腿蹬,永远也忘不了。
那年,我迷上院里的姑娘,我爸知道了,什么都不说,很多年后才淡淡地问了句,当时是真喜欢她啊?
那年,我开始学抽烟,夜里停电,我爸掏了支前门,给我点上,等我抽了两口,他说,抽烟不好。
那年,我每天疯玩,顺着门缝偷看电视,他撕了我的化学书,然后一个人抽闷烟,直到深夜,叹气声叫人心疼。
那年,我辞职在家,准备开始当编剧,一年多没收入,我爸只问过,手头的钱够花吗?
那年,我……
我刚认识我妻时,告诉她:作为一个父亲,我爸可以打满分。我妻嫁我之后,短短数月,表示同意。我和我妈被我爸宠了一辈子,直到他走,我妈才意识到……此后,无论我怎么打保票,要对她好,我妈都听不进去。我明明看到,不到一年,妈居然迅速成熟起来,明理,练达,与一年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