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藤博文的知识结构和文化观念,显然要比李鸿章开阔新颖得多。梁启超说:“伊有优于李者一事焉,则曾游学欧洲,知政治之本原是也。”伊藤学过汉语,在倒幕运动(日本明治维新时期,以中下级武士为主体的改革派发起的旨在推翻幕府统治的运动)中又学会了英语,不断从洋学中获得启益。1863至1864年间,他曾留学英国,时日虽短,见识却颇丰。他在日本政要中向以“勤学家”和“读书癖”著称。据记载,他不断读书研究,直至做了总理大臣后,依然驱车至丸善书店看书,连外国的新闻杂志都期期必看。
然而,在几乎没人知道世界上有蒸汽机的大清国里,头上是顶戴花翎、脑后依然拖着辫子的李鸿章,练淮军、兴北洋;开招商局、置机器局,制造兵器、倡修铁路……如果没有点儿真功夫,能办出47个中国“第一”?仅仅从自身文化结构上找原因,显然是不够的。伊藤博文照样精通儒学,乐此不疲(他的名字就来源于《论语·雍也》中的“君子博学于文”),甚至他的治国名言就是“一手拿《论语》,一手拿算盘”。他为什么没有“中毒”呢?
追根溯源,李鸿章的脚跨进了新时代,而脑袋却还留在旧时代。如梁启超说:“伊藤博文能制定宪法为日本长治久安之计,李鸿章则惟弥缝补苴,画虎效颦,而终无成就也。”尽管他受了鸦片战争后“经世之学”的影响,但他对西学的了解,始终停留在比较浅薄的“器物”层面上。他作为大清重臣,迫于满朝清流非议之压力,变革只敢触及器物层面,绝不敢越“中体西用”雷池半步,抱残守缺,胶柱鼓瑟,“未尝有立百年大计以遗后人之志”。如他自己所言,只是“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
一个国家的近代化,如何正确对待“西化”和西方文化,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台湾学者柏杨比喻得好,大清朝就像一个被晚期癌症击败的老拳师,在观察强大对手的优点时,不归功于对手的强壮如牛,反而归功于对手有一副漂亮的拳击手套,认为自己只要也有这么一副漂亮手套,就可发生同等威力。李鸿章并非没有接受外来文化,但作为士大夫的主流意识,他一方面固守中华文化天下第一,另一方面也羡慕西洋文明的巨大威力。中西文化的矛盾与不调,妨碍了他在深层次上吸取西方近代文化,这也成为他难于摆脱悲剧命运的致命弱点。他培养的西学人才,要么为军事人才,要么为翻译人才。比如他在19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所奏派的200余名正式留学欧美的学生,全是学习军事和工程技术等,没有学习西方哲学、政治和文史等学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