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脂榭
这些还都是他送她的。
她坐在铜镜前。镜子里的容颜仍然动人美丽,她爱惜地抚上面孔。
忽然,铜镜上似有什么渗出来,开头是微微的粉红,像一滴硕大而忧伤的泪。颜色越来越深,最后是血一样的红,粘稠,缓缓沿镜面淌下来。
有个低低的男子声音传过来,“你说过的,你若负我,就叫你血尽而亡。”
她说过吗?
好像是,是对他。
最初,他只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因为贪看她的容颜,故留连不去,心甘情愿放弃似锦前程。
那时候是陌上忽染杨柳色的初春,她穿件湖绿衫子,盈盈动人。他只瞥了一眼,就此醉了。他散尽千金,什么都依她。紫云斋的胭脂,星子青的胭脂盒,夜明珠,碧玉铃,珍珠耳坠。他什么都给她,连自己活生生的一颗心,也全然双手奉上。她笑盈盈,唤他“郎君”。
她记不得他们的名,记不得他们的姓。她唤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做“郎君”。她似一只蝴蝶,从一朵花,到另一朵花,留连花丛。你怎么能要求一只蝴蝶,记得每一朵花。他不过是万千过往中的一个吧。可他还天真地以为,她待他是不同的。
当然,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快乐。
月圆的时候,他携她的手赏月。她靠在他的肩头,莺声呖呖。“郎君,你将来莫要辜负妾身。”“当然,我若负你,叫我千刀万剐而死。你呢?”“我若负郎君,叫我血尽而亡。”
她只是随口说来,她哪日不将山盟海誓演练一遍。
但终有那么一日,他的背囊空空,床头金尽,壮士无颜。他偷偷把实情告诉她,心里指望她能与自己一起私奔,效法古人。
她忽然冷笑,柳眉倒竖。那美丽容颜竟突然说不出的丑恶。“与你私奔,你已不值一文,如何过活?”
他被赶出门去,这本是个销金窟,无情,只认钱财,可他偏偏看不透,放了一颗最最珍贵的真心在这里。
后来,他再也没有出现。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中了状元衣锦还乡。但她,已忘了他。
镜面上的血越来越多,滴到桌上,流到地上。那声音也越来越迫近。“你说过的,你说过的,血尽而亡,血尽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