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脂榭
小户人家有这样让人眼热的宝贝,结果可想而知。爹爹被人用乱刀砍死。那些人用刀逼娘,娘不说。他们狞笑着,轮流地凌辱娘。娘的泪沿脸侧流下来,娘还是没有说。娘那个时候已经不止是保护那柄钗了,娘是为了保护躲在灶膛中的她。他们终于恼了,一刀切掉娘的手,一刀切掉娘的足。血汩汩地流下来,流到躲在炉灶里的她的脚下,温热腥甜。她已经不晓得要害怕,要惊叫,只是一味地睁大眼睛,睁大眼睛。
那支害她全家性命的月影簪,藏在她发里。
那年,她12岁。
府门“呀”一声被人推开。厨娘林大娘走出来,冷得直往手里呵气,忽然发现雪里的她。
她也不说话,只用一双大眼睛瞧着林大娘,分明又有千言万语。
林大娘心善,救她回自己房里,睡在热炕上,喂她姜汤。
进府门前,她趁谁都没注意,悄悄地从头上拔下那支钗,笼在袖里。她才12岁,可已经懂得很多20岁的人都不懂得的事情。
天气渐暖的时候,她已经好得差不多。她盈盈拜林大娘,谢她救命之恩。
林大娘托起她尖尖下巴,口中“呵”一声,说,“竟是个绝色的娃儿。”
是,她美,她知道。尤其是那一头头发,浓黑且密,似一拢云。
林大娘怜惜她,留她在厨房帮忙。大户人家,不少一个人的饭,从哪里都省得出来。她又再拜,口中从此改称林大娘做娘,乖巧得让人心头有点悲凉。
又三年。
府中下人都已认得她。年轻的小厮们都喜欢和她搭讪。她只管端起一张冷面孔,不言不语,不搭不理。她是众人口中的酸葡萄。
每月月圆的时候,她都偷偷取出藏着的那支月影簪,簪头上的那粒珠子,闪烁如另一个明月。她紧紧握着,钗柄刺破手掌,血流出来,温热腥甜,一如那日。
她永远忘不了的那日。
那天,厨房里烹了老爷的碧螺春茶,可大丫鬟一直都没来取。再过些时候,成色就要变了。她把手在衣襟上擦一擦,说:“娘,我送去吧。”
林大娘看她一眼,眼色很复杂。最平凡的女人往往拥有最敏锐的直觉,她们懂得什么时候不妨多说,什么时候一句话也不该说。她终于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