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行走的庄稼
六爷与山杏从此开始了吃百家饭、穿百衲衣的生活。吹唢呐的高手“竹签子”收六爷为徒,从此后,六爷跟着唢呐班子四处流浪,每到一处都打听王树槐的消息。可是那心情总像祖父守着发霉的麦种一样,守着虚无的希望,念想在偷偷滋长,而种子却始终不见发芽。一个从洪河集退下来的伤兵说认识王树槐,而且信誓旦旦,村人信以为真,山杏带着几分天真,嚷着要跟他去找爹爹。乡亲们半信半疑,可是谁都不愿意破坏父女的团聚,只好默认了。那人在一张黄纸上歪歪斜斜写下了地址,让乡亲们转给六爷。七年后,六爷才跟着师父回到霸王湾,见到的只有一张皱巴巴黄纸,六爷紧攥着纸走向村后河堤。祖父说,后来苍凉的唢呐声在河堤上吹了两天两夜。后来大家都没有见过六爷。
六爷再回到霸王湾时,已是年过半百,一瘸一拐,成了跛子。他说,回来是给师父、给娘的坟上添添新土。从此后,六爷落户在霸王湾,孤身一人。六爷侍弄这一亩多庄稼地,每年不愁吃穿,六爷说,庄稼都懂得泥土的好,人活着就是一棵庄稼。日子就这样不成不淡地过去一天又一天。没事的时候,他喜欢和祖父在一起喝酒,他喜欢讲年轻时的见闻,可是对找山杏的事绝口不提,老人们谁也不愿意在他面前提起,那些往事年轻人知之甚少,渐渐就淡忘了。六爷见人非常热情,而没人的时候就一个人呆痴痴地坐在院门口,上半身斜靠在一棵皂角树上,似睡似醒,谁都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多年以后,一位穿西装系领带的男子,推着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来到霸王湾寻亲,他们在霸王湾打听了三四天,迟迟不愿离去。这对母子寻找王根旺,可是村长打听了很多遍都不知道王根旺是谁,乡邻们都不敢认这门亲。离开霸王湾时,系领带的男子到村西头无主的坟地上烧了很多纸钱,每个坟前都有,其中就有六爷的坟。
人是行走的庄稼,如一粒成熟的种子,被抛落的瞬间,就要寻找生存的裸土,像一棵树一样抓牢一小片泥土,在泥土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