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双座电影票
那本来是一张很普通的电影票,普通得如同电影票背面印着的那个日子:1992年12月12日。只因为它浓缩了一个冬夜的美丽回忆而在我心目中显得不再普通。更重要的是,它默默地验证了人世间确实存在着这么一种纯真透明的男女之情:比友情浓,又比爱情淡。
那一天晚饭后,我安静地坐在露台的葡萄架下捧读一本《百年孤独》,翻到第57页时,服务员叫我听电话。穿过从露台到服务台的那条长廊时,我有一点预感,好像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果然是他。他第一句是礼节式的问候,第二句是问我晚上有没有约会。我答没有。他匆匆地说: 今晚我约你!我请你看电影!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的电话已经搁下了。我知道身为经理的他平时很忙,白天忙工作夜晚忙应酬,而他能抽空陪我这位远道而来的友人看一场电影也实在不容易啊!
在暮色渐浓华灯初亮的时分,我听到了三下轻轻的叩门声。他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我与他一直没有握手的习惯,哪怕久别相逢也只是微微地点头一笑。他交给我一只时下正流行的印花纸袋,里面有一包蜜枣一包橄揽一包瓜子。他笑着解释: 我知道你们女孩子看电影总喜欢吃些甜甜酸酸的零食。 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眼眶里渐渐地蓄满了两汪淋漓滚烫的感动。
一直以来,他是那样单纯地关心着我,而对我没有任何企图和要求。在这个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越来越势利的社会里,像他这样的人实在不多见。因此,在欣赏他的才华的同时,我更加敬重他人格方面的光辉。
他带我到一间艺术影院。那里的装饰非常高雅,墙壁挂着油画,座位全是银灰色的长沙发,两个人坐一张恰恰好。我们看的是香港影片《人在纽约》,里面有许多英文对白,我听得不太懂,他耐心地给我翻译,一句又一句。
电影散场后,我们边走边谈论着电影里那三个分别来自香港、大陆、台湾的女人。忽然有一个戴着红帽子捧着花篮的女孩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女孩天真地冲我笑笑,然后对他说: 先生,买一支玫瑰花送给你的女朋友吧! 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话,着实吓了一跳,但很快便回复了平静。我事不关己似的站着,双手背在身后,带着一种恶作剧式的微笑注视着他,看他如何应付这种尴尬的场面。谁知,他不慌不忙地弯着腰微笑着问女孩: 小朋友,你告诉我,哪一种花适合送给很好很好的朋友? 女孩答不出来,在她那样的年纪,大概还不明白 很好很好的朋友 到底是什么意思吧?她将花篮递给他: 你随便看看吧! 他调头看看我,然后从花篮中抽出一支白色的茶花,毕恭毕敬地对我说: 小姐,送给你! 我伸出双手去接,衷心地说一声: 谢谢! 他在付款时,我悄悄地低下头闻一闻那朵白茶花。没料到那个苯拙的动作竟被他发现了,他脱口念出徐志摩那句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这样的诗句如果由一位文人念出来,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可当它出自一位在生意场上打滚多年的商人之口,我便不仅惊讶而且感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