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青草,你为什么喧哗
我抄在本子上的是,是大学政治经济学课上的一二三四点的笔记,边角上还抄着亦舒言情小说里的字句。
在采访陈丹青离职事件时,他说:“我们的政治考试是反政治的,没有人尊敬这个学科。”年青人,是对社会的参与最有热情的阶段,可是,我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开始,去面对和了解一些最基本的问题——政治和我有着什么关系?教育是用来干什么的?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什么?人与人之间有什么样的联系?
我住的地方楼下是铁路五小,每天早上7点钟,大喇叭里就有一个雄浑的男声高喊“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所有的孩子,象我当年一样,跟着认真齐声大叫口号。
夜里翻书,才发现我的问题,胡适在一九三○年早就问过:少年的朋友们,请仔细想想:你进学校是为什么?你进一个政党是为什么?革命是为了什么而革命?政府是为了什么而存在?
但是快一个世纪过去了,今天的少年人,仍然象我当年,功课上整整齐齐的抄着作业,作文题目年年是《难忘的一天》,不知道时事,不讨论时事,不关心松花江的水污染,不了解什么是矿难,不清楚自己班里的干部选举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文化,都由一个一个的人组成。而文化的生命力来自于这一个个的人是否有独立的能力,思考的能力,和批判的能力。
哪一天,象我这样爱看言情小说的大学女生,也有兴趣和知识去参与公共事务,我住的楼里每天上十二小时班的电梯工能有机会和勇气为自己争取到休息的权利,10岁的孩子可以站起来问老师“什么才是共产主义”而且得到认真的答案……我们这些传媒人才不会有那么多反反复复,自疑自问的焦虑吧。
四
1934年,十六岁的瑞典少年在魏玛看到纳粹的领袖,他和千万人一起大声欢呼,泪流满面。当人们后来已不再怀疑纳粹确实屠杀了数百万犹太人的时候,他还固执地说那是反纳粹的恶毒宣传。
许多年之后,电影导演柏格曼突然想通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拥戴希特勒,“我们从来没听过自由这个词,从来没尝过自由的滋味。在一个权威体系里,所有的门,都是关着的。”
不管是一片青草,一个人,一个节目,一座村庄,或是一个时代,成熟生长,都不是与岁月俱来的——除非土壤中饱含养分,枝叶经过风吹雨打,沉实厚重,还有,门打开着,自由,如春风自然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