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青草,你为什么喧哗
他打断我:“就是觉得恶心。”
“为什么你会觉得恶心?”
“反正从小的教育就是这样的。”
他可能是不太愿意多谈这个话题,脸转过去了。
我的这个朋友,办过很多为弱者鼓呼的案子,是个正直的人,但是他认为可以随意剥夺一个人的工作,因为这个人和自己的性取向不一致。在我们的节目里,这样的事情不会少吧……一个待人很善意的男人可以虐待一个女人,因为她是自己的妻子。一个破案很优秀的警察可以随意传讯一个人并且把他投入监牢,因为他长得瘦象一个吸毒者。一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可以把无法完全取出的化学品植入女人的胸部,因为它是政府允许的……如果整个社会都容忍,甚至默许这么做,那我们如何能寄望一个能尊重少数人权利,容纳异已的制度?如果我们的文化里没有对于价值和秩序坚持的养分,我们怎么能孕育出公平正义的政治理念?
文化看上去无形无色,却决定了我们的社会从何处来,往哪里去。
——那么,文化是什么?
1999年龙应台初任台北文化局长时,接受文化预算的质询,有议员一脸酒色,带着挑衅之意地大声问“局长,你说说,什么是文化?”
“文化?它是随便一个人迎面走来,他的举手投足,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整体气质。他走过一棵树,树枝低垂,他是随手把枝折断丢弃,还是弯身而过?一只满身是癣的流浪狗走近他,他是怜悯地避开,还是一脚踢过去?电梯门打开,他是谦抑地让人,还是霸道地把别人挤开?一个盲人和他并肩路口,绿灯亮了,他会搀那盲者一把吗?他与别人如何擦身而过?他如何低头系上自己松了的鞋带?他怎么从卖菜的小贩手里接过找来的零钱?”
文化,是公民社会的那块黏土吧。离离原上草,从此中萌芽。
文化,看似只是不起眼的泥土,然而我们期待的文明而有尊严的社会,就是从这里生根,抽芽,一片叶子一片叶子长出来的。
三
二十岁的我,是个刚刚读完财会专业的女生。
我不知道十二岁的胡适,背诵抄写的的是《新民说》、《天演论》、《群己权界论》。老师们出的作文题目是“论日本之所由强”和“言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