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貂蝉
吕布木然地看着我苦笑,说:“那就随你吧——”这一个大男孩,终于为自己的“水性杨花”付出了代价——在消费完自己的全部诚信后,没有谁敢接纳他,只能像丧家犬一样到处流浪。吕布似乎很伤心,喃喃地又说:“这一回我怕是很难逃脱了,曹操恨极了我,自然不会饶了我,就是想投降也不行啊!至于刘备,这个虚伪的大耳贼,我夺了他的徐州,让他差一点没命,他也不会饶了我。还有袁绍,他当然不会为我南下。我已没有人可以依靠,孤家寡人啊,只能是你死我活了!”说完之后,吕布长叹了一声,走到我的梳妆台前,拿起上面的铜镜,一边照,一边苦笑着摸摸自己的脑袋。我知道吕布是爱照镜子的,也难怪,每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都爱照镜子。只不过这一次,这个身高十尺,曾经像天神一样神采奕奕的少年将军,此时已变得衣衫褴褛落魄失魂,只能像一个小老头一样顾影长叹了。吕布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不知道这一颗人头会让哪一个升官发财。”这话听得如此耳熟,当年的西楚霸王就曾发出如此的感叹。吕布是当年西楚霸王的重生吗?如果是,我才不愿意是那个凄婉悲惨的虞姬呢!我从未跟他青梅竹马,我跟他只是萍水相逢,我甚至一点也不了解他。我没有多说话,自言自语一番后,吕布提着方天画戟要走了。我挣扎着站起来,帮他扣上铠甲的扣环和系带。吕布昂着头,眼神掠过我的头顶看着很远的地方。他没有跟我说告别,也许他忘了,也许厮杀已让他彻头彻尾变成一头野兽。当天晚上,我一直没有睡好觉,好像有一种预感,我可能此生再也见不到吕布了。我趴在枕头上哭泣着,感觉仿佛离开自己,成为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女人。
第二天凌晨,震耳欲聋的钟声突然响起,那是城北的方向,钟声浑厚而洪亮,如阵雷一样轰隆隆地炸起,我榻边的烛光摇晃了一下遽然熄灭。随后,城东、城西和城南的方向,也接连响起了钟声,缓慢悠长的余音像冰凉的井水一样蔓延过来。接着,杂沓的马蹄声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大宅子外面有人大叫:“城破了!快逃啊,曹操的军队杀到了!”我心一凛,赶忙起来让人把院宅大门紧紧关上。过了一会,大门被人捶击得咚咚响,有人报告说下邳沦陷了,告知吕布是被宋宪等几个要投降的部将擒获的,当时吕布实在是疲惫极了,就在白门楼上靠着一把椅子睡着了。等他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像一只陀螺似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了椅子上。接着,城门大开,曹操的军队攻入了下邳,疯狂的杀戮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后。从外面回来探听消息的婢女告诉我,满城都是穿着黑色盔甲的曹操士兵,手中的刀剑被血泡成了深红色,盔甲上溅满了血渍和肉末。那些衣冠不整披头散发的百姓就像是即将被宰杀的鸡一样东奔西逃,有几个男子趁乱攀上了城墙,却很快被箭矢射中,像陨石一样从空中坠落。我一方面惊慌失措,另一方面心若止水——乱世中的小女子,哪里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呢?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如果必须得死的话,只求快速畅达地死去即可。后来,我终于等到了敲门声,当婢女惊慌失措地开门后,曹操的军士表现得极为礼貌,他们并没有急于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极有礼貌地告知说:曹丞相吩咐他们来维持秩序,不让各路人马骚扰。到了下午的时候,曹操果然出现了,其貌不扬的曹操进了屋子,没有跟我说话,只是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番,然后转身离去。我低着头送他到门口,看见他低声对门口的守将交代些什么。守军们对我更客气了,又是送吃的又是送用的,各方面表现得无微不至,而我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我一点也不紧张,我知道对于我来说,不论什么结果,只是换一张床睡觉而已;或者说,只是我的枕头边换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而已,只要我美丽的容颜未改,就不会有人向我举起锋利的刀剑。吕布被杀之后,我被曹操的士兵从徐州解送到许都,出城的时候,我看到无数肿胀的尸体漂在护城河里,有一具尸体的肚子张开,一根绿色的肠子拖曳在水中,像一条长长的水蛇在游动。我看得腹中一阵悸动,差一点吐出来。
在此之后就是跟曹操在一起的日子了。我尽量言语谦卑行为恭敬,将满腹心思隐藏于温婉的笑容之后。尽管曹操很喜欢我,不过我知道这种喜欢只是男人对于女人的喜欢,它点到为止,只停留在外表和身体上,不愿意更进一步深入我的灵魂。对于曹操这样的男人来说,女人不是他的全部,只是他减压和发泄的一种方式,或者说,是他征服世界的一个标志。虽然在很多时候曹操已表现得力不从心了,不过他仍然需要用一种幻象来表达他的能力。在这一点上,曹操与吕布截然不同,曹操知道自己要什么,女人意味着什么;而吕布呢,他就像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不知道应该珍惜什么。一个粗心的人是很难达到智慧境界的,吕布即是这样,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一件东西时,就是开始厌倦那件东西之时。
当然,曹操是善变的。再美丽的女人,当她蜕去了那一层神秘之后,也会变得平凡吧?我想,这应该是曹操对我的感受吧?只是我没有想到曹操兴趣下落得如此之快,他很快就像送掉一件衣物一样,又把我送给了关羽。其实这很合乎曹操的性格,可怜的曹操已经在不断争斗和戒备中无法好好地睡上一觉了,他总是梦见红色的小人在他面前嬉闹跳舞。这使得他在睡梦中经常翻身而起,拿起藏在枕头下的宝剑乱砍乱杀。当一个人无法以正常人的方式生活时,悲剧已不可避免地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