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貂蝉
一切都像梦中似的——怎么会是她?我感到有点眩晕:曹操为什么将貂蝉送过来?这当中有什么目的,或者有更大的阴谋吗?
曹操脸上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慢条斯理地说:“云长,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吧?男子汉大丈夫最重要的是生死之交,还会在乎个把女人吗?我觉得美女就应配英雄!貂蝉若能善始善终,也是她的福气!”曹操说了这一席话后,哈哈一笑,说:“曹某就送你至此,关将军好自为之!”
我怔怔地点着头,感觉到脑袋迷迷糊糊的,一时间,竟喃喃不知如何回答。我生硬地一抱拳,吐出一句“谢丞相,关某告辞!”便掉转马头急匆匆地离开了。在我身后,那一辆载着貂蝉的马车默默地跟随着我,车轱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直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仍没有缓过神来,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我感到情迷意乱,连去黄河的方向也走不对了。
貂 蝉
乱世中的女人就像马蹄下的芍药一样无助。为什么生为女人?为什么生在这乱世之中?这是上苍对于我的报复,还是对我父母的报复呢?我一直想不透这样的问题。
我默默地坐在马车上,通过半通明的缦纱看着窗外的一切。在我忧伤的目光下,沿途的村落破败凋零,像废弃的棋子一样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贫瘠的土地里。初秋的田畴里一片荒芜,道路的两旁应该是些桑树吧,黑漆漆的,有火烧过的痕迹。满是灰尘的道路上,除了我们一行走过之外,还有些贩运货物的商贩押着独轮车队伍吱吱哑哑地经过。我们一行每驶过一个村庄,都会引来一片狗吠声,也会引来很多衣衫褴褛面容枯槁的农人的围观。他们无聊地聚集在两旁,木然而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一行,有时候伸出乌黑的手指冲着我们的车马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或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当然,无论在什么样的氛围里,黄河古道的自然风光还是让人动容的,它有金碧辉煌的阳光,一往无垠的田野,无孔不入的风,每一块石头都表现出苍老和坚硬。在我的感觉中,黄河古道的风景比西部大漠的风光更有生气,它不仅有一种崇高感,而且还能看出人类的活动和变化。当然,就西部风光而言,它们所暗藏的很多东西是有神谕的,它是在简单中体现上苍的精神。自然中的一切,都是不能够细细深究的,如果细细地品味的话,它似乎都是暗示,都有着无限的内容,都似乎在嘲笑或昭示什么。
我知道之所以命运多舛,是因为我身上有一种独特的东西,绝不仅仅是因为我漂亮。这个世界上的漂亮女人很多,她们各有各的美丽之处,很难说谁是最艳丽的。就像这个世界上的花朵一样,你一定要说牡丹胜过菊花,那一定是勉强的。牡丹有着牡丹的雍容,菊花有着菊花的优雅,至于其他的花朵,它们更有胜过牡丹和菊花的因素。我想我之所以引起男人们的注意,是我身上带着一种异域气质。我的身上有着西域的血脉吗?我不知道。我记得我很小就会跳肚皮舞了,那时在米脂一带,会跳这个舞蹈的女人有很多,她们有的眼珠是黑色的,有的是蓝色的,有的是黄色的,有的是褐色的。她们都认为自己是米脂人,至于在米脂之前,她们有的来自北方,有的来自西方,有的来自南方。我也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的身世,只是觉得是我爷爷一辈从西域来到了汉朝,就在米脂那里安家落户下来。到了十六岁的时候,我被地方官选进了宫内,我看见大片从全国各地送来的美女们如云彩一样聚集在荒芜的后宫里,满怀一步登天的梦想,希望得到皇帝的垂青。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绝大多数人整天无所事事无事生非,慢慢地变得红颜消褪满面愁容。跟她们一样,我在皇宫里甚至都没有见到皇帝。一段时间后,我在宫里负责监督宫女们的女饰和造型,她们也因此叫我貂蝉。我喜欢这个名字,它不仅读起来好听,看起来独特,还有一种神秘的意味。那一次“十常侍”叛乱,皇宫内一片烧杀抢掠,后宫里也起了大火,到处都是尖叫和哀号,宫监和宫女们神色凄惶,在亭台楼阁中像受惊的麻雀一样魂飞魄散。我不得不随着大批宫女逃出宫廷,流落街头。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宫廷外的凶险,也知道社会的世态炎凉。有一天我们又饥又渴,一个老宫女为了讨要一点剩菜剩饭,用身体跟一个男人在墙角边做着交易,完事后竟像一只被公鸡强奸的母鸡一样,抖一抖身体和翅膀,便蹲伏在那里狼吞虎咽起来。多亏了那个叫作王允的司徒收留了我,这是一个忠厚的老者,我认他作干爹。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被王允以“美人计”的方式同时献给了董卓和吕布。如果你问我这两人的区别,我会告诉你,比较起董卓的残暴和粗鲁,吕布更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就这样,我倒向了吕布,成为他暗夜中骑乘的一匹母马。我就是一枚色子,看起来能决定别人的命运,却决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我觉得我的人生一直跟兵荒马乱有关系,而我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陷入到男人的争斗与阴谋之中了。
我忘不了吕布兵败被杀的情形——当下邳被曹操和刘备的人马团团围住之后,我每天都能嗅到空气中无所不在的烟尘味和血腥气,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以及凄冽悲惨的嘶叫声。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插上门栓,故作轻松地做着女红,努力使自己双耳不听窗外事;有时候蜷伏在床榻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可怜的猫藏身于一叶风雨飘摇的小舟上。战事变得越来越紧张,到了后来,吕布已经不常回家了,他天天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上巡视,累了就在城墙上打一个盹。有一天,家中的大门突然打开,吕布摇摇晃晃地进来了,黑色披风像折断的鸟翅膀一样耷拉在肩上,携带着某种酸涩的气味。他的眼神迷离而朦胧,看见我毫无表情,连甲胄没脱就倒在榻上睡了。一直到三个时辰之后,吕布猛然惊醒,腾的一下从床榻上爬起来,走到我面前,目光直直地对我说:“貂蝉,你快装扮装扮逃走吧,赶快逃走,下邳守不住了。”他沾着血丝的护心镜映着我的脸庞,活像溺水身亡之人的面容。我吓了一跳,凄婉地问:“逃?我能逃哪去呢?”吕布不敢看我,支吾着说:“要不,你就回老家吧?”我说:“怎么可能回米脂呢?那里早就没人了。我不走,将军在哪,我就跟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