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以后
就是在骑车的时候,李亘的脑子里仍然是小朵的影子。有两次,他把电瓶车停下来,靠在路边的白杨树下,给小朵打电话。有一次小朵没接,有一次接了,却没说上几句就挂了。
躺下来的时候,李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天夜里,他看到一则新闻,好像是杜撰的,说是日本首相安倍在仙台的一个农庄表演插秧,他亲自驾驶插秧机,但是,他开的插秧机总是偏右行驶,插出来的秧向右划出一个弧度。安倍自己也感慨,难怪人们总说我偏右,就连插个秧也偏右。他妈的,李亘想,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就是说这个人的吗?
狗日的!李亘又骂了一句,就靠在电脑椅上睡着了。他实在太累了。
一会儿,他和小朵并排坐在插秧机上插起了秧,碧蓝的天空下,是无垠的故乡的稻田,李亘忽然想流泪。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插秧机蛇行在秧田里,天地间都是小朵清亮的笑声,李亘自己也嘿嘿地乐得像个傻子。
李亘醒来,摸摸眼角,发现自己真的流泪了。想了想,觉得梦中的泪跟自己想要的结论无关。他拿起一只笔,敲了敲桌面,又想了一会儿,得出一个几乎不是结论的结论:有些人会变,另一些人不会变,到底小朵是“有些人”还是“另一些人”呢?
两处工程快要结束了,这天,李亘的心情和夏天的气温一道攀升。路两边的稻穗沉甸甸地低下了头,他骑着车,跑得比风还快。李亘重新吹起了口哨,他也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变化。人的心情一舒畅,世界就变得如此美好,他想跑到大路上去拥抱所有的人,想拥抱小朵,想拥抱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一个个陌生人。
车行到一面坡的时候,腰间手机震动了一下。李亘掏出手机一看,是母亲打来的。他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这个电话跟父亲有关。
果然,手机里一阵哭声,你爸……你爸……李亘喊了起来,我爸怎么啦?回答他的是又一阵哭声,然后,电话就断了。父亲出事了,而且必定是大事。
情况比李亘想象的要好一些,父亲的生命还没有画上句号。不过,那个坐在桌边手握酒瓶笑眯眯地等他的人,那个自己抽“白鲨”而把两条“硬中华”为他留了一年的人,那个为了他的生意无数次硬着头皮给昔日同事打电话的人,此刻正躺在镇医院的病床上像孩子一样咿呀学语。李亘流泪了。李霞伏在父亲的枕边,两只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一位年轻医生进了病房,告诉李亘,你爸要是再来晚点,就没救了。老太太哭声又起,对着儿子哭诉:“你爸这阵子比以前衰了一大截,晚上睡一觉醒来,还唉声叹气的,怪自己没有当上官,对你们兄妹没有一点照应,没钱给你们买房。昨天晚上他一个人喝酒,更深夜静,我起来找人,哪里找到人?桌子上没有,屋里也没有,最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嘴里吐白沫,嘴都歪到耳朵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