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和牧羊犬-郑渊洁童话
1
国际机场戒备森严。手持对讲机的警察比比皆是。车顶闪烁着警灯的警车一辆挨一辆。
出入航空港的旅客们猜测,今天准有外国国家元首的专机降落。
懂行的却感到蹊跷:停机坪旁没有一辆外交部的轿车。文化部的汽车却足足开来了8辆,它们一字排开停在阳光下。
一架身上涂着耀眼航徽的巨型喷气式专机降落在跑道上,它的机身在克服了强大的惯性后缓缓朝停机坪驶来,活像一艘巡洋舰进港。
警察们的表情立即进入紧张状态,他们的眼珠四处乱转,恨不能看穿机场上每一位旅客的衣服。
专机刚刚停稳,手持杀伤武器的士兵呼拉一下就将飞机包围了。他们一个挨一个地背朝飞机平端着自动武器围成圆圈儿。
5辆装甲运输车开到专机旁。
文化部官员来到舷梯旁同从专机上下来的外国人寒暄。
专家们清点着从飞机坐舱里往装甲运输车上移送的箱子。
E国拥有世界上最著名的24幅名画。这些名画均出自人类历代最有名的画家之手,每一幅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将这些名画中的一部分送到国外展出,是E国议会经过了3年的激烈辩论后才勉强通过的。
这次送到国外展出的名画一共8幅。尽管展出国拍肿了胸脯说绝对不会出差错,E国还是提心吊胆。
装甲运输车在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警察的前呼后拥下,离开了机场,驶向国家美术馆。
为迎接这次展览,国家美术馆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翻建。展览厅装备了第一流的防盗设施。室内温度和湿度都是恒定的,误差为零。
尽管参观券价格贵得惊人,可要想买到票还得从半夜起就去美术馆售票处排队。入馆参观还有极为苛刻的条件:不准带包。不准穿大衣。不准带照像机。美术馆就差除了眼睛身体的其他部位一律不得入内的规定了。
这天中午放学后,皮皮鲁回家吃饭。他打开信箱取出报纸,里边还有一封给爸爸的信。
爸爸撕开信封,是市美术家协会寄给他的一张名画展览赠票。
"这个展览的票很难买。看看是什么时间的?"餐桌旁的妈妈问。
爸爸将票翻过来看背面:"哟,是今天下午的。"爸爸和妈妈遗憾地摇摇头。
皮皮鲁家正准备搬家。爸爸妈妈和一家室内装饰公司联系好了,下午去新居研究如何装修新居。
"我去。这票可不能作废。"皮皮鲁放下饭碗,从爸爸手里拿过入场券。
"你下午还得上学。"妈妈反对。
"看这样的展览能比上学学到更多的东西。"皮皮鲁说完看看爸爸,分明是寻求支援。
"那倒是,就让他去吧。"爸爸觉得艺术熏陶对一个人的全面成长有重要作用。
"我也要去!"鲁西西不干了。
"就一张票,掷硬币决定谁去。"皮皮鲁提议。
鲁西西没别的办法,只能同意。
"你要哪面?"每次掷硬币之前皮皮鲁总是宽容大度地先让妹妹挑。
"正面。"鲁西西说。
就像往常掷硬币一样。皮皮鲁又赢了。
"拜拜。回来给你讲。"皮皮鲁饭也不吃了,拿着跑出了家门。
鲁西西将那个硬币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几十遍,愣是找不出一点儿奇绽。
2
皮皮鲁的目光刚一接触到那幅画,他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就凝固了。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只剩下他和那幅画。
这是一幅油画,它出自17世纪欧洲一位大画家的笔下。
夕阳的余辉均匀地涂抹在一座别致的小木屋身上,树叶仿佛在微风中摇曳。屋旁的草地上坐着一位迷人的少女,少女身旁卧着一条漂亮的牧羊犬。
使皮皮鲁的心灵产生震颤的是那少女和她的牧羊犬。
皮皮鲁见过不少画上的漂亮女孩子,可她们从未引起过他的注意。这次,当他的目光与油画上的少女相遇时,他的大脑和全身骤然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
不知为什么,皮皮鲁觉得自己了解她,他好像知道她的一切。从她的目光里,皮皮鲁也清楚地看出她同样喜欢他。这不是那种一般意义上的倾慕,这是那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交流。像电。
还有那牧羊犬,皮皮鲁一接触它的眼神,就感到它是那样善良,那样富有人情。他们彼此沟通,互相得到慰藉。
眼睛的确是心灵的窗户。
至此,皮皮鲁才死心塌地地服了这句话。
皮皮鲁就这么呆呆地在那幅画前站了两个小时。他和他们说了好多话,没使用语言。
闭馆的铃声响了。皮皮鲁三步一回头地走出展览大厅。
街头已被暮色笼罩。皮皮鲁感到心里没着没落的,他在美术馆旁边的街心公园里找了一处长椅坐下。
一起树叶擦着皮皮鲁的鼻尖落到他脚上,皮皮鲁看着树叶发呆。
有条狗对着他轻轻地叫了一声,他一低头,心一颤,这不是那画上的牧羊犬吗?
他连忙抱其它。
牧羊犬突然摆脱它,跑了。
不一会儿,有人拍皮皮鲁的肩膀。
皮皮鲁一回头,愣了。
他身后站着油画上的那位少女。少女身旁是那条牧羊犬。
皮皮鲁忙从长椅上站起来。他转过身,面对少女,不知所措。
"你好,我叫莎莉。"少女伸出手来。
"莎莉。....."皮皮鲁重复着这个名字,他的大脑一起麻木。
"刚才咱们聊了半天,不是吗?"莎莉把手又往皮皮鲁这边伸了伸。
真是油画上的少女!
皮皮鲁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莎莉问。
"皮皮鲁。"皮皮鲁脸还有点儿红。
"你的名字真好听。"莎莉笑了,她的笑容美极了。
皮皮鲁拍拍牧羊犬的头。牧羊犬友好地冲皮皮鲁摇摇尾巴。
“你怎么能从画上下来呢?"皮皮鲁问莎莉。
"我这牧羊犬格外喜欢你,它一见到你,身体各部位就活动起来。你的目光可真厉害,像电焊枪一样。在你的注视下,我先是有了知觉,后来身体各部位也能活动了。我们就一起来了。"莎莉说。
"那画上不就空了?"皮皮鲁说。
莎莉耸耸肩。
"你们还回到画上去吗?"皮皮鲁问这话时心情挺复杂。他不希望他们走,可他又担心那幅名画的完整。
"不,不回去,我们要和你在一起。再说,我怎么回去呀?
你能把一个大活人弄到画上去吗?"莎莉问。
皮皮鲁在替美术馆遗憾了一分钟后,心花怒放。
"我们想看看你的国家,你带我们到处转转。"莎莉说。
"嗯,我的国家很大,够你们看的。"皮皮鲁恨不得现在就带莎莉和牧羊犬周游全国的名山大河。
"咱们别老在街上站着呀,带我们去你家,好吗?"莎莉对皮皮鲁说。
皮皮鲁这才想起了莎莉和牧羊犬的居住问题。
实话说,皮皮鲁不敢把莎莉往家里领。先不说他用意念把莎莉从名画上弄下来算不算闯祸,单就把一个无家的少女和牧羊犬领回家里就够皮皮鲁受的。
莎莉和牧羊犬也不能住旅店,莎莉没有护照和任何身份证明。再说,莎莉身上的这套17世纪的欧洲服装也够引人注目的,幸亏现在是傍晚,如果是白天,非引起路人围观不可。
"你没有家?"莎莉看出皮皮鲁在为难。
“有。....."皮皮鲁说。
"父母对你不好?"
“好。....."皮皮鲁越说越窘。
"那为什么不能带我们去?"莎莉不解地望着朋友。
"是这样。.....在我们这儿。....."皮皮鲁不知道怎么说好。
"我们是朋友吧?"莎莉似乎有点儿明白了。
"是。"皮皮鲁使劲儿点头。
"你愿意和我们在一起?"莎莉又问。
"愿意。"皮皮鲁肯定。
"那。....."莎莉两手一摊,等皮皮鲁解释。
20世纪的观念居然不如17世纪的观念。皮皮鲁无地自容。
皮皮鲁忽然想起了新居,他眼睛一亮。
皮皮鲁家的新居虽然正在装修,但有一间小屋子已经装修完毕,可以住人。
皮皮鲁身上正好带着新居的钥匙。
"我带你们去我家。"皮皮鲁对莎莉说。
莎莉笑了。
皮皮鲁清楚莎莉和牧羊犬不能坐公共汽车,他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用惊奇的眼光看莎莉和牧羊犬。
皮皮鲁告诉司机目的地。
莎莉和牧羊犬显然是头一次坐汽车,他们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司机。
"这叫什么?"莎莉问皮皮鲁。
“汽车。"皮皮鲁说。
"谁拉着它走?"
“发动机。"
“发动鸡?什么鸡这么大劲儿?"
“不是发动鸡,是发动机。机器的机。"皮皮鲁忍住笑。
出租车司机一直在注意听身后两位小乘客的对话。
新居到了,皮皮鲁将妈妈给他的交书本费的钱从衣兜里掏出来给了司机。
司机目送着皮皮鲁和莎莉走进楼房的单元门。
3
皮皮鲁家的新居是一套四室一厅的单元房,各种装饰材料堆放在门厅里。
莎莉仔细打量新房子,牧羊犬在屋内来回转着,叫着,很是高兴。
"新房子怎么这么乱?"莎莉问。
"正在装修。其实我最反对室内装修,特别是新房子。"皮皮鲁说,"我对爸爸说,往厨房的墙上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往锅里放什么。书柜的数量不重要,重要的是想像力的数量。往地上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历史上能留下几个脚樱"“你爸爸怎么说?"莎莉笑弯了腰。
“我爸爸说我是奇谈怪论。"
“我看你的话挺有道理。"莎莉支持皮皮鲁。
"说穿了,装修房子是为了给别人看的。几乎人人都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住在一个很好的地方。其实,室内装饰材料大都是化工材料制成的,这些材料在老化过程中不断向空中散发一种有毒品体,危害人们的健康。用自己的寿命换取别人的羡慕,得不偿失。"皮皮鲁见莎莉支持他,更来劲儿了。
莎莉欣赏皮皮鲁的分析能力--入木三分。
"这个房间已经装修好了,也有家具了,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去那边找我妹妹,让她给你找几件衣服换上。你这身打扮是不能出去的。"皮皮鲁说。
"你去吧,我等着。"莎莉在出租车上已经接受了皮皮鲁的解释,她知道必须尊重皮皮鲁的国情。
皮皮鲁回到家里,家人正准备用晚餐。
"展览好吗?"妈妈从厨房探出头问皮皮鲁。
"好。"皮皮鲁回答得心不在焉,他朝妹妹的房间走去。
鲁西西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皮皮鲁关上房门。
鲁西西回头一看是皮皮鲁,没理他,继续写作业。
"还生掷硬币的气哪!我有事求你。"皮皮鲁笑容可掬地坐在鲁西西身边的沙发上。
"你肯定作弊了。"鲁西西说。
"绝对没有。对天发誓。"皮皮鲁说。
"那你为什么从来没输过?"鲁西西质问。
"这绝招我可以传授给你。我每次掷硬币之前,心里反复说'我准赢我准赢我准赢',结果我就赢了。"皮皮鲁说。
"你骗人。"鲁西西不信。
"这叫信念的魔力,不信下次你试试,准赢。"皮皮鲁拍胸脯。
"可你也在心里反复说你准赢呀!"鲁西西问。
"那就看谁真相信自己的信念了。"皮皮鲁说。
鲁西西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你说你有事求我?"鲁西西说。
皮皮鲁把他下午的经历扼要地给鲁西西叙述了一遍。
"真的?"鲁西西盯着皮皮鲁的瞳孔。
"千真万确。"皮皮鲁周身透着正义。
"他们现在就在咱们家的新房子里?"鲁西西还是不信。
"嗯。"
“他们是从17世纪的名画上下来的?"鲁西西强调了"17世纪"四个字。
"17世纪。距现在300年左右。"皮皮鲁不含糊。
"你可真行。国家怎么办?"鲁西西问。
"国家?什么国家怎么办?"皮皮鲁不明白。
"名画上的人丢了,国家怎么向E国交代?"鲁西西问。
"画又没丢,E国可以鉴定嘛。人自己愿意从画上下来,咱们国家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咱们这儿好!"皮皮鲁有点儿得意。
"你还不如说,是因为咱们这儿的人好呢!居然能用意念把人家17世纪名画上的女孩牧羊犬弄下来,以后掷硬币我是甭想赢了。"鲁西西冲皮皮鲁耸鼻子。
“借你几件衣服,怎么样?"皮皮鲁说。
"我看这事得告诉爸爸妈妈。"鲁西西想了想,说。
"这可不行,他们非骂我不可。"皮皮鲁急忙反对。
"你没错,怕什么!没偷没抢,他们自己从画上下来的。
可是如果不同爸爸妈妈说,等事情闹大了,你可就被动了。再说,你也不能总让他们躲在那栋房子里呀!白天还有工人去装修房子,他们往哪儿躲?"鲁西西想得还挺全面。
皮皮鲁知道只有一条路了:告诉爸爸妈妈。
全家人围坐在餐桌四周,开吃。
"皮皮鲁,你怎么不吃?"妈妈见儿子光出神,不吃饭。
"我。....."皮皮鲁看了鲁西西一眼。
"闯祸了?"爸爸习以为常。
"有点儿。.....又不算闯祸。....."皮皮鲁吞吞吐吐。
"我来替你说吧。"鲁西西放下晚饭,向爸爸妈妈转述皮皮鲁在美术馆的故事。
转述完毕。
爸爸和妈妈对视。然后一同看皮皮鲁。
皮皮鲁不敢迎视,他低下头。恭候训斥。
奇怪的是没人说话。欲发火的爸爸妈妈不约而同地想起他们俩就是在美术展览上认识的,而且当时二人高中均未毕业。
沉默。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
"此事非同小可。"爸爸终于说话了,"咱们得把她交给国家。"“为什么?"皮皮鲁冲口而出。
"画上少了人,国家怎么向E国交代?"爸爸问皮皮鲁。
皮皮鲁不吭声了。
"我提议,咱们现在去看看莎莉。"鲁西西说。
爸爸点点头。
莎莉总算见到了皮皮鲁的家人,她很高兴。
皮皮鲁的爸爸妈妈不得不承认,莎莉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孩子。鲁西西也非常喜欢她。
"莎莉,我爸爸说,得送你们回美术馆去。"皮皮鲁小声对莎莉说。
"为什么?"莎莉愣了。
皮皮鲁将理由告诉她。
"是我自己下来的,又不是你们把我从画上偷下来的,你们没有任何责任呀!"莎莉有点儿急。
"我们得为我们国家的声誉着想。"爸爸向莎莉解释。
"你们国家的声誉不会受任何影响呀!"莎莉不理解。"名画并没有丢呀!"“莎莉,你别着急…。.."鲁西西劝莎莉。
"反正我不回去,我不离开你们,不离开皮皮鲁,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我要加入你们的家庭。你们还要让我再回到画上去当那个没有生命的人?"莎莉哭了。她的肩膀抽搐着。
妈妈的心先被哭软了,她对丈夫说:
"她说得也有道理,既然活了,怎么还能再回到画上去呢?!"“爸爸,留下他们吧!"鲁西西央求爸爸。
爸爸皱着眉头在房间里来回走动。
"好,先留下吧,咱们注意一下事态的发展,再决定怎么办。"爸爸也不忍心将这么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送回到画上去。
鲁西西把带来的衣服给莎莉换上。妈妈将莎莉的衣服藏进衣橱里。
"走,咱们回那边去,给莎莉和牧羊犬做一顿好饭吃。"爸爸说。他还特别喜欢这只威风凛凛的大狗。
4
国家给美术馆下了个死规定:闭馆后每隔5分钟由警察在展览大厅巡逻一次。
美术馆外边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一架警方雇佣的飞艇悬停在美术馆上空,负责监视美术馆方圆3公里内的动态。
四名佩戴手枪的警察排着方队每隔5分钟巡视一次展览大厅里的名画的数量。
这是他们今晚第15次例行巡逻了。
画一幅不少。
他们正要离开大厅,其中一个突然站住了。
"怎么?"小头目问。
"我觉得有一幅画好像有问题。"那警察说。
“哪幅?"小头目紧张了。
那警察带着同事们来到一幅画前停住了。
"不是挺好吗?"小头目检查了一遍固定画的螺丝,没发现问题。
"这画上原来有个女孩子,还有一条狗,怎么不见了?"那警察说。
"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小头目只对画的数量负责,他没正眼看过画的内容。
"这幅画上好像是有一个女孩子。"另一名警察说。
小头目看看两名部下:
"真有?"
“好像有。"部下不敢肯定。
小头目从皮带上解下对讲机。
30秒后,美术馆的专家跑来了。
他的目光刚一接触那幅画,两腿立刻就发软,一起股坐在地上。
"教授,您怎么了?"小头目以为教授犯脑血栓了。
"画。.....画。.....被换。.....了。....."教授指着墙上的画喊。
"啊--"小头目傻眼了,他掏出警笛玩命地吹。
听到警笛声,保卫中心拉响了警报器。
刺耳的警笛声在美术馆空旷的展览大厅里像野马一样四处乱撞。
闻声跑来的负责此次展览的文化部官员看着那幅画呆若木鸡。
"戒严!一只蚂蚁也不能放出去!"负责名画安全的警察局副局长大喊。
警察和士兵将美术馆围得水泄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