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
第二天上午,在一次闲聊中,妻子把我半夜三更做梦梦见中年蓝衣女子哭泣的事,向她父母说了。岳母说,你老公骨头香艳,被那不得好死的野女人扑了。岳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神色有些难看。看到岳父这个样子,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妻子接过了话茬,说,妈,你迷信,净瞎说,小的时候没少用鬼故事来吓唬我,什么王八精吐水呀,狐狸精下凡呀,弄得我到现在想起来都害怕。岳父说,听说过杀鹅扑人的,得急病死的人扑人的,也听说过死去的人给人托梦的,哪里有一个半老婆子找年轻小伙子的?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在安慰我,也像在安慰自己,好人头上有三昧真火,不要怕,不可能再有什么野女人来找你。
话是这么说,当天中午,阳光异常灿烂的一个中午,他还是拿着铁锨去了他家的屋后。岳父家的屋后,是一片可以望到边际的芦苇,夏日鸟雀小兽栖息其中,有几分神秘,会让我这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产生一些怪诞的想法。不过,我做梦的那天是农历正月十六,万木萧条,夏日摇曳生姿的芦苇已经没有了踪影,结冰的池塘水已经凝固了世间的一切,包括时间和生命。有些东西,只能靠想象,在厚厚的冰层下面覆盖着懒洋洋的鱼,跳跃着张牙舞爪的虾,以及我这不可理喻的思想。岳父像鹰一样的眼睛,在冰的上面和芦苇茬中间寻找目标。突然,在距他二三百米的地方,一只孤苦伶仃的人的头颅呈现着。
我轻轻地跟在岳父的后面,他发现了我的尾随,却装作没有看见,径直地朝着那颗暴露无遗的头颅走去。他的衰老的身躯似乎有了某种冲动,低着头,抻着脖子,脚下的芦苇茬不时地搅着他,让他有些踉踉跄跄。
后来据我岳母说,大约二十年前,我岳父豪宅基地后面有一片坟头,坟头的前边有一条南北走向的羊肠小道,小道的边上长着一棵歪脖子大柳树。一位穿蓝衣的女人,三十多岁,就用自己的腰带吊死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上。村里的不少人为她扼腕叹息,特别是那些四五十岁以上的老光棍。好人有好报,坏人死在路边上。这都是报应。不过,还好,后来一位好心的村人把她从树上解下来,埋在了歪脖子大柳树的一侧。两年后,村的后边要修高速公路,村里规划要用大柳树一侧的土,有后代的坟陆续被迁走。土一车车地被拉走,先露出了那棵柳树的根,又露出了那女人的尸骨。土走了,水来了,芦苇争先恐后地在这里扎了根。她那颗硕大的头颅好像一枚巨大的野蘑菇,几乎每年的七八月份天热水涨的时候都要出来一次。有时候是被狗叼出来的,有时候是被芦苇的芽抬出来的。芦苇长了又枯,头颅黑了又白,一年年过去,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里曾经有一位自绝于世的女人,只记得这里有一枚漂泊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