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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女间谍

2017-03-09  点击:次  故事屋

一、作战室里的黑影

一九三八年六月至十月,中国军队在皖中、皖西、赣北、豫南、鄂东广大地区进行了一场英勇抗击侵华日军的重大战役,这就是中华民族抗日战争史上着名的武汉会战。这次会战的战线之长、时间之久、兵员之多、规模之大、牺牲之惨烈,是整个抗日战争中其他任何战役所不能比拟的。这个故事就发生在武汉会战的前夕。

当时的日本陆军总部认为:攻占了武汉就等于控制了整个中国。于是,几十万精锐的日军,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进军武汉!武汉危在旦夕!中华民族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六月中旬。武昌。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第一作战室。室外走廊光线暗弱,三步一岗,锃亮的钢盔在昏暗中闪着幽光。这是一个隐蔽在地下的秘密战时指挥部。长条会议桌两旁端坐着兵团司令级别以上的军事将领。明亮的灯光照在雪白的桌布上,照在各路将领表情严峻的脸上。

会议室内气氛紧张得几近凝固。坐在首席的蒋介石,眯着眼睛,久久不说话。

在难以忍受的沉默中,有的将领脑门上开始往下淌汗。继续沉默了一分钟,蒋介石慢慢站起身,毫无表情地开始讲话,语调低沉而坚定:“根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制订的保卫武汉的计划,规定以下战略方针:守备华南海岸及华东、华北现有阵地,积极发挥游击战争,牵制和消灭敌人;另以一部支援马当要塞,在鄱阳湖以东迎战敌人,阻止其溯江向九江集中;在武汉外围部署主力部队,利用鄱阳湖及大别山之地障与长江两岸之丘陵、湖泊作持久之战。特别把重点放在外翼,争取行动上的自由,预期可与敌人的主力作战四到六个月,予敌以最大之消耗,粉碎其继续进攻之能力。”

说到这里,蒋介石顿住,转身走到墙边。一位高级参谋拉开墙上的黑色绒幕,里面露出一张巨幅《武汉会战最新兵力部署图》。蒋介石接过一根金属棒,指划着图面,提高声音继续说道:

“敌人已经决心与我军在武汉进行决战。据报,华中派遣军司令官由烟俊六大将担任,所属第十一军、第二军、直属军团和航空兵团、一百四十余艘舰艇,共计四十余万兵力,负责对武汉的作战……”

蒋介石说完走回座位,目光从各路将领脸上逐个扫过。将领们正襟危坐,灯光映出了他们铁青的脸和一眨也不眨的眼睛。

“根据敌情和保卫武汉的战略方针,决定:我军调集第五战区、第九战区和海空军各一部,共计一百三十个师、一百万人,沿大别山、鄱阳湖和长江两岸组织防御。请各位看清自己的位置。”

众将领一齐把目光投向墙上的最新防务部署图。稍顷,蒋介石摆一摆手,待众将领坐得笔直,才严肃地说了声:

“命令——”

“嗖”的一声,众将领全体肃立。蒋介石几乎不看墙上的兵力部署图,逐个下达指令:

“第五战区由司令长官李宗仁指挥,驻防大别山,担任长江以北的防务;

“所属杨森第二十七集团军担任安庆、桐城、舒城之守备;

“所属徐源泉第二十六集团军守备舒城至六安一线;

……”

部署完毕,蒋介石最后严辞命令:“大敌当前,局势严峻,望诸位恪尽职守——”

“守”字还没落音,会议室一直紧闭着的门被砰地推开,第一作战室副主任蓝桂东硬闯进来。

“报告,有紧急情况!”

两名持枪警卫连忙将他拦出门外。

位于蒋介石下首的副总参谋长白崇禧皱着双眉大步走向门口。片刻后他神色紧张地返回蒋介石身旁,耳语道:“蓝桂东报告有人在室内安放了定时炸弹。”

蒋介石一惊,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室内扫了一遭,然后强作镇定地宣布散会,接着率先离开了会议室,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地连声骂道:“娘希匹!……”

紧接着,白崇禧要全体将领立即离开会议室,但没做任何解释。

……

当蓝桂东带着两个卫兵离开会议室、合上防爆门的时候,有个预先隐蔽在暗处的人影,敏捷地闪进了会议室……

蒋介石怒气冲冲的斥责声在电话中震响。

戴笠诚惶诚恐地喏喏应着,额头沁出汗珠。放下电话,戴笠心里就起了疑惑,他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又害怕出现万一,因此他连夜紧急调集一批干将,乘车火速赶到第一作战室所在地。正准备下令进入地下室的时候,细心多疑的戴笠临时改变了主意,命令全班人马迅速散开,严密警戒,不许任何人进出地下室。

但是已经晚了,闪进会议室的那个人影在戴笠的人马到来之前,已经溜出地下室,消失在茫茫暗夜之中。

拂晓之前,地下室没有发生爆炸。耐着性子继续等了半天,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异常响动。

凭多年的经验,戴笠断定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沉思片刻,突然大惊失色,朝部下发出一声命令,随即一马当先,冲进地下室奔向第一作战室。他推开沉重的防爆门,朝墙上那块黑色绒幕扑去,然后猛地掀开绒幕——《武汉会战最新兵力部署图》完好无损地挂在墙上。他这才连连大口喘息,悬着的心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紧随而来的部下立即对现场实施勘查。查遍了每一个角落,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处,结果是一无所获。

戴笠一直盯着墙上的部署图,他仿佛预感到其中埋藏着阴谋,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心开始发抖,不敢继续往下想,当务之急是必须迅速查明真相。

很快追查到第一作战室副主任蓝桂东。

蓝桂东,四十六岁,曾任二十七集团军副总参谋长,是白崇禧麾下的红人,级别比戴笠高,平时看见戴笠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戴笠认定这是一个突破口。他知道蓝桂东不敢不合作,但他有深一层的考虑。在调查之前,戴笠向蒋介石讨了一柄“尚方宝剑”。

在第一作战室第三处,戴笠找到了蓝桂东。蓝桂东正在向一位女机要秘书口授什么命令。

戴笠认识这位女秘书,并且知道这位小姐的芳名叫徐宛丽,准确年龄是再过三个月满二十三岁。

徐小姐是第一作战室最出色的美人儿,窈窕的身材在威武的军服下显得更加诱人。尤其是她那乌黑柔软的大波浪披肩发,在雪白娇嫩的脸蛋衬托下,叫任何男人瞧见都忍不住心旌动摇。戴笠曾经做过多次努力,无奈美人巧笑却不肯轻易入怀。后来戴笠才打听到,蓝桂东暗中已经和她有一腿。此刻瞧见他们一本正经的样子,他心里忍不住愤懑。

“你好!”徐宛丽笑吟吟地和戴笠打招呼。戴笠没有理她,拍拍蓝桂东的肩膀。

“找我有什么事?”蓝桂东脸色不悦地说着,跟随戴笠来到一间无人的办公室。戴笠直接说明了来意,请对方做出解释。

“你是在审问我吗?”蓝桂东毫不客气地质问。

戴笠冷漠地掏出委座的手谕扔给对方。蓝桂东看了一眼,神态马上变了,显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说道:“你居然问起我来了!不是你亲自向我打电话报告的吗?”

戴笠一下子怔住了。他根本没有打过这种电话,一时控制不住,勃然大怒:“胡说,我没有打过这种电话!”

“放肆!”蓝桂东也站起身,转身跑到外间拿来一个电话记录簿,用压倒对方的嗓门喊,“看吧!”

戴笠看了看电话簿上记录的时间。那时他正在主持一个会议,有很多人可以证明他在那个时间没向外界打任何电话。他脸上挂起笑容,淡淡地说:“记录不能说明什么,还是委屈你跟我走一趟吧!”

“你无权让我跟你走!”蓝桂东厉声吼叫。“那好,我会有办法让你跟我走。”戴笠丢下这句话,冷笑而去。

第三天,经过蒋介石同意,以调换岗位为由,第一作战室副主任蓝桂东被秘密逮捕。

但是戴笠出现了一个严重的疏忽,这就是没有及时对第一作战室全体人员实行必要的秘密监控。

蓝桂东被带到军统局,戴笠亲自审讯。在严刑拷打之下,蓝桂东一口咬定是戴笠亲自向他打的电话。戴笠不断下令加重用刑。经过三天三夜的折磨,蓝桂东被打得体无完肤,死去活来,但他只要能说话,则毫无松口之意。第四天,第一作战室传来密报,第三处机要秘书徐宛丽突然失踪,下落不明。

戴笠这才如梦方醒,急忙派人对第一作战室所有人员实行监控。虽然暂时还不能断定徐宛丽的失踪是出于何种原因,但是凭职业敏感,他觉得徐宛丽的突然失踪和蓝桂东的秘密“调换岗位”有某种内在联系。经过周密考虑,戴笠在审讯中把徐宛丽失踪的消息告诉了蓝桂东。

听到这个消息,蓝桂东眼睛闪亮了几下,甚至嘴边浮出了一丝微笑。但接下来无论怎么拷问,他再不吐一个字。

蓝桂东的反应证实了某种预见,戴笠决定亲手给他用一回毒刑,如果预见属实,他必然忍熬不住。戴笠烧红一根钢筋,握在手中,令人扒去蓝桂东的裤子,使其撅起屁股。

“老子叫你吃一个穿糖葫芦!”通红的钢筋刚挨着肛门,蓝桂东就露出了民族败类的本相。

据蓝桂东交代,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他就已经被侵华日军间谍重金收买。徐宛丽是日军间谍。同年十二月底,他把徐宛丽安插进第一作战室第三处任机要秘书,那时他是第三处处长。平时他们以情人关系做掩护,暗中却接受徐宛丽的指挥。武汉会战前夕,日军命令他协助徐宛丽设法窃取中国军队最新兵力部署情报。这次恰巧遇上在第一作战室召开全军最高军事会议,为掩护徐宛丽窃取情报,他按照徐宛丽的命令,设计使将领们匆忙离开会议室。

戴笠完全明白了,事实与自己的猜想完全吻合。他感到全身直冒冷汗。但他心里还存有一线幻想,于是明知故问:“兵力部署图并没有被窃,恐怕你没想到吧?”

蓝桂东冷笑一声:“图纸是被拍照的,检验一下你就比我明白。”

戴笠咆哮起来:“那婊子为什么没早早逃走?”

“只能怪你没早点使用这根钢筋。”蓝桂东知道要尽可能拖延一些时间。”如果她是你告诉我她失踪时候逃走的,已经有六天了,六天时间,兵力部署已经完成,想改变,一下子怕也来不及。还是告诉我,打算怎么把我弄死吧!”

“无耻的叛徒!你只配喂狗!”戴笠骂完,立即驱车赶往总司令部,经过检验,果然证实兵力部署图曾被人在暗中用闪光灯拍照。戴笠急忙将此情况向蒋介石报告。

“调集你的全部人马,一定要把那个女人抓回来!情报绝对不能落在敌人手中!再给你一个特务团,现在就去!”戴笠正欲离去。

“还有,”蒋介石气急败坏地喊叫着,“以我的名义,向全军发出密电,配发照片,严密封锁交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二、扭转命运的意外收获

六月二十四日,日军在黄山、香山一带强行登岸,并不惜付出惨重代价突破马当要塞外围阵地。至此,举世瞩目的武汉会战拉开了猩红的序幕。

惊涛裂岸,浊浪滔天。中日两军的战机遮蔽了轰鸣,喊杀声、爆炸声和江水的咆哮声震撼着这片古老而辽阔的土地!

马当,为长江上阻止日军西进的第一个军事要塞,地形险要,自古以来乃兵家必争之地。为抗击日军西进,这里曾进行了阻塞工程的修建。守备马当要塞的是第十六军第五十三师。全师官兵同仇敌忾,与日军反复争夺,黄山、香山几易其手。延至六月二十六日中午,要塞之一部终于被日军突破。

马当告急!

作为武汉会战的中国军队总指挥蒋介石闻电之后,越发坐卧不安。最高军事机密的泄露已使他忧心如焚。尽管撒开了搜捕日军间谍徐宛丽的天罗地网,但一个多星期过去,仍然没有能使他稍感轻松的消息传来。如果徐宛丽一旦漏网逃脱,中国军队武汉会战的兵力部署被日军掌握,战局将会变得更加于我方不利,日军将会调集优势兵力攻击我军较为脆弱的结合部……

重新部署已不可能。但据最新敌情侦察,日军还没有得到徐宛丽提供的情报。不过蒋介石做了最坏的准备,已经电令前线全军将士誓死抵抗,决不放弃一块阵地。同时,命令信阳以北、平汉路以西的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部,湖口以东江南地区的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部,做好机动部署,随时策应保卫武汉的作战。

接着,蒋介石又严令各战区最高司令长官深入前线,巡视督战,对各级违抗军令的将士严惩不贷。就在这时,又传来了马当要塞告急的消息。蒋介石立即电令第五战区司令长官不惜代价,牢牢守住马当要塞。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本来是李宗仁,但是六月下旬由于李宗仁右颊枪伤发作,去了武汉就医,改由副总参谋长白崇禧代理。接到马当告急的报告和蒋介石的命令时,时间是六月二十四日,当时白崇禧正好在田家镇要塞视察。他立即用电话指挥守备马当要塞的第十六军军长李韫珩,令其率部火速经由彭泽到马当的公路,日夜兼程驰赴香山增援。

十六军军长李韫珩决定亲自率领能打善拼的一六七师驰援。可是不知怎么,一贯唯命是从的李韫珩在这危急关头竟然自作主张起来。他没有按照白崇禧的命令由从彭泽到马当的公路驰援,而是选择了走太白湖以东的崎岖小路。

一六七师全体官兵在崎岖的小路上日夜攀援了两天两夜,还没有来得及投入战斗,六月二十九日,日军波田支队在飞机和舰艇的支援下,用装甲汽艇载着八百余人的陆战队,在彭泽附近的将军庙强行登岸,攻占了彭泽。马当守军五十三师腹背受敌,被迫撤退。

蒋介石惊悉马当要塞失守,气恨交加,亲自下令将第一六七师师长薛蔚英以贻误战机罪执行枪决,同时下令将第十六军军长李韫珩撤职查办。

长江边上两声枪响,黄埔一期生、第一六七师师长薛蔚英倒在了执法队的枪口下。

第十六军军部。李韫珩泪水纵横,悔恨不已,由于他的错误命令,不仅失去了马当要塞,而且也断送了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部下的性命!

就在军事执法官正要宣读蒋介石的命令,并准备将李韫珩押往武汉的时候,从马当要塞撤下来的一位军官进来报告,他们刚刚抓到了一个可疑的水鬼,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是被敌机扔在江中的炸弹震晕浮上江面的。看样子她企图顺水潜往日军占领区。

李韫珩正在发愁,一旦被押往武汉,下场便不堪设想。猛然听到部下这样一个报告,不由得生出几分希望。作为前敌部队的军长,他曾接到协助搜捕一个名叫徐宛丽的日军间谍的密令,并配有徐宛丽的照片。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女人身上携带的东西对中国军队构成什么样的威胁,但他猜想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日军间谍。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徐宛丽,今天又落在他的手中,那真是上天有眼,命运要宽恕他这个有罪的人,凭此一功绩,老蒋也许会放他一马。

李韫珩当即用手势制止执法军官暂缓宣读命令,让那位军官马上把那个女人带来见他,特别嘱咐,不可遗下她身上的任何物品,包括那套潜水服。

女人已经从昏晕中完全清醒过来。这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人,脸蛋雪白,湿漉漉的披肩长发还在往下滴水,裹在身上是一套女式单军装,黑色潜水服摊在她的脚边。

李韫珩拿出照片对照,确认眼前这个女人正是全军紧急捕搜的日军间谍徐宛丽。

“多谢你帮了我的大忙!”李韫珩对徐宛丽说。徐宛丽捋开挡住眼睛的一绺湿发,表情平静地望着他。

李韫珩心里得意,决定马上向指挥部临时设在九江的战区司令长官白崇禧报告,可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向身在武汉的老蒋报告对自己更为有利。

李韫珩拿定主意,正要向报务员口授电文向武汉发报,突然,军部房子外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军部所有官兵同时掏出枪来。

徐宛丽闻声站起。李韫珩跳过去抓住她的手臂。两名执法官也拔出手枪,一个对准徐宛丽,一个对准李韫珩。

“他妈的!”李韫珩朝执法官大骂,“守着我干吗,还不给我往外冲!”

两名执法官毫不理睬。外面枪声仍在持续,但很快稀落下来。

李韫珩意识到枪战可能与徐宛丽有关,直冒冷汗。随即下令,给徐宛丽戴上铐子,暂时关进军部地下室。

枪战持续了大约五分钟。

门外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位身材高大、英俊的年轻军官闯了进来。他名叫李海军,是十六军军部警卫连的连长,也是李韫珩的亲侄子。李海军与李韫珩的关系非同一般。李海军从小父母双亡,是李韫珩把他抚养长大,后又供他进北平师范学堂念书。李海军不专心读书,倒十分醉心习武。尽管李韫珩极力反对,李海军还是把师范学堂当成了自己的习武堂,学业没有长进,武功倒日见精熟。去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李海军离开北平,投身到李韫珩的麾下。李韫珩见他武功不错,留他在军部当了个警卫排长,很快又提升为连长。李韫珩对李海军既爱护、信任,又要求特别严格。多年过去,竟然连军部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亲属关系。这会儿,警卫连长李海军斜倚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息。他袖管高卷,手臂青筋暴露,拎着的大肚匣子,枪口似乎还在冒着青烟。

“出了什么事?”李韫珩喝问。

李海军收起枪,狠狠擦了一把嘴角流出的血水,喘息着回答:

“混进来一支鬼子的敢死队……”

“多少人?”

“五个。”李海军说,“他们企图偷袭军部,全部被我们打死了!”

派别动队冒死来偷袭对方的军指挥部?偏偏在逮着了徐宛丽的时候……凭直觉,李韫珩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徐宛丽从武汉出逃,为了避开陆路上的严密封锁,一定是顺长江潜逃的,她能弄到潜水服并顺利逃到这里,一定有同伙协助。如果这是事实,那么日军最高指挥部一定得到了徐宛丽携带重要情报出逃的消息。这支敢死队极有可能是奉命前来接应徐宛丽的。在日军眼里,徐宛丽身上的情报是何等重要。也许日军早已派出了好几批敢死队,并且已分散混入了我军防区……万一徐宛丽落入日军手中,那就绝不仅仅是撤职查办,也不仅仅是落个一六七师师长薛蔚英的下场……考虑再三,李韫珩决定通过电台专线向蒋介石请示。

很快接通了蒋介石的专线。

李韫珩才报出自己的姓名,蒋介石就厉声呵斥:“你没资格跟我讲话!”随即摔下了话筒。

李韫珩再次接通专线。这次不等蒋介石破口斥骂,赶紧报告他抓到了日军间谍徐宛丽。

蒋介石仿佛惊怔住了,良久没有说话。李韫珩借机报告了抓住徐宛丽的经过和徐宛丽目前的状况,接着还报告了军部附近打死五名日军敢死队员的情况。最后正准备请示老蒋怎么发落徐宛丽,蒋介石突然发问:“你看怎么办?”李韫珩回答说,他准备和军事执法官一道,乘快艇溯长江押解徐宛丽去武汉。蒋介石指示这可以作为表面方案,但徐宛丽不得同行。鉴于长江上空敌机轰炸频繁,蒋介石命令李韫珩戴罪立功,挑选最可靠的部下,火速用装甲车从陆路将徐宛丽押往九江白崇禧的临时指挥部,然后由白崇禧派遣装甲汽艇改从水路押抵武汉。最后,蒋介石又和自己派来的军事执法官通了话。

通话完毕,李韫珩知道蒋介石丝毫没有宽恕自己,不仅不允许他亲自押解,而且要他以性命做赌注,由长江乘普通快艇去武汉,引开日军的视线。无论将会遭遇到怎样的危险,他已无权做出别的选择,别说他现已是戴罪之身,作为军人也应视服从命令为天职。何况江面诱敌未必就是死路一条。眼下真正决定他身家性命的,是派谁才能把徐宛丽安全押到九江。

经过反复考虑,他最后选定由自己的侄子、军部警卫连连长李海军来承担这一重任。

当即,李韫珩把李海军叫到身边,以十六军军长的名义最后一次下达了执行此项任务的死命令。紧接着,一直肃立在旁边的军事执法官宣读了蒋介石解除李韫珩第十六军军长职务、押往武汉候审的命令。

被解除武装的李韫珩神情显出几分苍凉,他跨前几步,紧紧握住李海军的双手。

李海军深深感到肩头使命的严峻和沉重,他同样用力回握对方的手,坚定地说:“军长放心,李海军誓死完成任务!”

李韫珩眼睛潮湿了,他严肃地叮嘱:“个人生死事小,能否完成这次任务关系到整个战局。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停了一下,李韫珩接着说,“这个女人绝非等闲之辈,途中务必提高警惕,你把警卫连全部带上,不管遇到什么艰难险阻,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务必把这个女人平安地送到目的地。不能掉一根头发,不能少一粒纽扣,明白吗?”

“明白!”李海军坚定地回答。

奉命接任的第十六军新军长下令把那个女人带上来,同时命令下属和执法官押上李韫珩,执行江面诱敌之掩护行动方案。

一辆装甲车已经调来,停在离军部不远的空地上,旁边停列着十六辆摩托车、五辆运兵卡车,警卫连所有官兵,正列队整装待发。这种阵势使警卫连长李海军不由感到几份紧张。他想象,这个女人一定是一个神通广大、令人闻之丧胆的恶魔!

女人被押上来了。

“……宛丽?!”李海军抬眼一望,差点儿惊呼出来。徐宛丽也半张开嘴,惊愕地望着李海军。

李韫珩把这些看在眼里,打量了两人一番,跨到李海军跟前,严厉地问:

“你们认识?”

“不,”李海军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大声回答,“不认识!”

李韫珩掉头观察徐宛丽,徐宛丽脸上显出开始那种冷漠平淡的神色。新任第十六军军长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是下午三时整,随后果决地下令:

“出发!”

三、曾经深爱的女人

在远处传来的密集的枪声中,李海军押着徐宛丽奔驰在通向九江的简易公路上。十六辆摩托车,其中八辆断后,另外八辆分成两组拉开间距在前头搜索探路,中间是五辆满载兵员的卡车,装甲车位于卡车之前。

由于是朝离开前线的中国军队腹地前进,沿途一片沉寂,到处是森严壁垒的防御工事,一道道战略防线上,集结着大量保持着高度戒备状态的野战部队。在这种情况下押解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应该说很难出现意外。

但李海军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坐在装甲车内,怀里抱着用尼龙薄膜密封过的那套黑色潜水服,两眼目不转睛地盯住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人。

徐宛丽靠在车壁的钢板上,她不时地望一眼李海军,目光中深含着某种令所有男人心软的幽怨。这种目光,二十四岁的李海军是多么熟悉啊!

那是一九三六年的暑假,李海军住在学校里,每天起早贪黑苦练武功。有一个傍晚,他照例去一个僻静的寺庙后面练功,不远处传来一个姑娘凄厉的呼救声。他循声奔去,发现四个大兵装束的汉子正企图侮辱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李海军怒吼一声冲上前去,经过一番格斗,四条大汉被打跑了,但李海军也受了多处轻伤。姑娘斜靠墙壁坐在地上,显得是那么的无助与忧伤。顺着古旧屋脊照射下来的最后一抹夕阳,李海军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种幽怨的目光。

那天李海军一直把姑娘护送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姑娘临别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李海军因有事急于回家,没顾得上回答。

回到住处,李海军望着空旷的四壁,内心油然生出几分懊悔,他觉得应该和姑娘互留一下姓名、联络方式。但事情过去几天,李海军便忘到了脑后。

开学的那天,班上突然多了一位陌生的女孩。李海军一眼就认出是那天自己搭救的姑娘,她就是徐宛丽。徐宛丽可能早就看见了李海军,这时朝他露出淡淡的微笑。

徐宛丽穿着十分朴素,从不和同学打闹说笑,放学之后常常是独自一人步行回家。李海军猜想她的家境一定十分贫寒。这种猜想唤起了李海军对她的一种强烈的怜爱之情。一次放学之后,李海军尾随着徐宛丽来到她家附近,果然看见徐宛丽走进了一间破旧的小屋,一会儿还看见她和一位老妈妈出来收晒在屋瓦上的鞋子。

徐宛丽家离学校并不远,但要穿过无数条僻静的胡同。李海军内心已经悄悄爱上了这个可怜而美丽的姑娘,为了保障她的安全,每天放学他都远远跟在她后面,直到看着徐宛丽走进那间破旧的小屋,他才恋恋不舍地回头。整整一年多,天天如此。起初几次徐宛丽不知道,但后来她完全明白。他们之间一直没有说过话,但她内心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份呵护。

使他们的关系发生质的变化,是“卢沟桥事变”的爆发。青年学生抗日救亡的热情日益高涨,李海军不顾学校当局的劝阻,率领全校学生上街举行抗日示威游行。为了大家的安全,他让同学们拉起手排成横队,自己一人单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李海军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迈着视死如归的步伐。前面出现了大量手持棍棒的警察,警察的背后是持枪相对的政府军。

就在这时,李海军感到旁边有一条手臂挽紧了自己,回头一看,是徐宛丽。顿时,一股暖流充满了全身。从那以后他们公开恋爱了。多少个情意绵绵的月夜,多少个形影相随的白天,古老的北平城留下了他们多少难忘的甜蜜回忆……

李海军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重新注视着眼前的徐宛丽。除了身上的军服和长长的黑发,徐宛丽依然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发生多大改变。如果仔细分辨她和从前的差异,只是身体显得更加成熟,更有女性魅力而已。

“她不可能是日军间谍!”李海军在心里冲动地对自己喊道,“不,一定是弄错了!弄错了!”

徐宛丽似乎看出了对方的内心活动,无声地苦笑了一下,悲伤地说道:“海军,你看我会是日本鬼子的间谍吗?”

这句问话惊醒了李海军。两人分手之前,李海军可以担保徐宛丽不是间谍,可是分手以后呢?在这个战乱的年头,谁能担保人不变?不管怎样,李军长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绝对来不得半点儿女私情。不过,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程,李海军认为可以要求她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

“我们分手快一年了,你都在哪里?”李海军问。徐宛丽坐正身子,语调显得急切而伤感:“我在到处找你啊!你走不久,我就离开了学校,告别了妈妈,我要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你在哪个部队。我恨你不给我写信,我只好盲目地寻找,哪里有部队我就往哪里去,快一年了,找得我好苦啊……”

李海军皱起浓眉,又问:“你知道为什么逮捕你吗?”

徐宛丽茫然无知地摇着脑袋。

李海军轻蔑地一笑,说:“别装得太像了。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潜逃,而且穿着这套潜水衣?还有,你既然不是军人,怎么穿着这身军服?”

徐宛丽睁大眼睛,好像这时才发觉自己身上穿着的军服,连连表白说:

“这不是我的,这军服不是我的!”说到这里,举头望着李海军,尖声说道:“这是别人穿在我身上的……哦,我想起来了,今天拂晓,我沿着长江找你,突然被一个从芦苇丛中蹿出的人打昏,一定是那人给我换上了这身军服,然后给我套上潜水衣,把我抛到了江中……对,一定是这样的!”

对方这番颇似真诚的表白引起了李海军的高度警惕。如果徐宛丽的表白属实,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这说明那个被搜捕的真正的日军间谍已经逃之夭夭,反而把眼前无辜的徐宛丽当作替身送到了中国军队的手里。这是可能的。阴险狡猾的日军间谍为了达到目的,是任何阴谋手段都耍得出来的。

如果眼前的徐宛丽真是那个一直爱着自己,并千辛万苦追寻自己的姑娘,此次当成日军间谍押解上去,纵使身上长了千万张嘴也申辩不清,她的结局将惨不忍睹。

李海军想到,必须火速将这一情况上报,使上级识破敌人的阴谋,继续抓紧搜捕在逃的日军间谍。

李海军对徐宛丽的话已经有了几分相信,他开始替徐宛丽的性命担心。为了进一步确认对方的真实身份,更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判断,他要求对方咬破手指起誓,自己不是日军间谍。徐宛丽马上将食指咬破,顿时鲜红的血液一滴滴往下掉。

徐宛丽眼里滚动着泪光,痛苦地说:“如果我是间谍,你就用枪打死我……”

李海军心疼不已,连忙给她包扎手指。徐宛丽顺势扑倒在李海军的怀里,万分委屈地哭泣起来。

李海军紧紧地拥抱着可怜的姑娘,心头充满了怜惜,充满了愤怒!

过了好一会儿,徐宛丽抬起泪眼,恐惧地说:“海军,你不要离开我……”

李海军抚摸着她的头发,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徐宛丽哀求道:“海军,你现在可以救我,放了我吧!”

李海军望了她一眼,说:“现在还不行,等事情搞清楚,一定会放了你的。”

“要是没法搞清楚呢?”徐宛丽突然大声质问。

李海军心尖一抖。他注视着徐宛丽,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到了,极有可能是搞不清楚的。

“不明不白死在别人手里,还不如你现在就把我打死!”徐宛丽说罢又哭了起来。

李海军不再说话。他是军人,必须服从命令。从车镜往外看,离九江已经不远。车队后面出现了一辆敞篷军用吉普。

徐宛丽朝车外了望了一会儿,照原坐下,但是不停地蹭动臀部和双腿,神情越来越显出不安。

“你怎么了?”李海军问。

“……我想方便一下,”徐宛丽低下头,“憋了好久,快要憋不住了!”

李海军望望车外,已经进入一片平坦的田野,田野边缘是浩荡的长江。

徐宛丽双腿绞紧,急切地望着李海军。李海军打开装甲车顶盖,探出身子,大声命令车队停止前进。

车队停了下来,装甲车铁门打开。李海军率先跳下车,两名士兵扶着徐宛丽随后下车。

李海军向四周张望一遭,地势过于平坦,唯靠长江一侧空阔倾斜的草地中有一丛半米高的青茅。李海军示意徐宛丽就到青茅那儿小便。

徐宛丽把戴着铐子的双手举举。李海军心跳猛然加速,犹豫之间已经给徐宛丽打开手铐。徐宛丽朝那丛青茅快步走去。

眼看着徐宛丽已经走到那丛青茅跟前,只停了片刻又继续朝江边走去,而车队后面那辆敞篷吉普这时突然拐下公路,越过车队朝倾斜的草地直冲过来。分明看得清车上五名军人均已持枪在手。李海军猛地想起在军部附近打死的五名日军敢死队员,于是急忙大声发出口令。

听见口令,十六辆摩托车飞快跃下公路,以徐宛丽为圆心,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五辆卡车上的士兵也纷纷跳下车,疾奔而去,持枪守卫在圆圈之后。

那辆吉普突然在李海军身边停下了,一个浓眉细眼的军官朝开车的司机骂骂咧咧。

“你们是哪部分的?”李海军厉声问道。

“吼个什么吼!”军官扔给李海军一个证件。李海军一看,是直属特务团的。李海军交还证件,依然用强硬的口气说:“我们在奉命执行公务,请你们立即离开!”

军官不予理睬,朝司机踹了一脚,粗暴地骂道:“快给老子修!”

而车上另外三个军人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边草地上的情景。

倘若是和平年代,这是一种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场面。徐宛丽站在草地中央,四周围满了睁大眼睛挺枪而立的男性士兵,无论朝哪个方向蹲下都不可能避开男人的目光。她双手抓住裤腰,急得在草地上团团转。

吉普车上的军官哈哈大笑起来,高声嚷道:“脱裤子呀!脱呀!哈哈哈……”

“狗娘养的!”李海军朝军官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然后扯开嗓门发出口令,“向后——转!”全体士兵齐刷刷地转了个身。徐宛丽急忙扯开裤子蹲下。

“哈哈!屁股真白,真大!”

军官嬉皮笑脸地大叫,另外三个军人也大声鼓起掌来。徐宛丽蹲了好些时间,才不情愿似的慢慢站起身。

司机向军官报告车修好了。军官四处望望,下令开车。敞篷吉普拐回公路,向九江方向急驰而去。

徐宛丽回到装甲车上,当李海军重新给她戴上手铐时,遇上的又是那样一种幽怨的目光。

下午六时整,押解徐宛丽的车队到达第五战区司令长官白崇禧的临时指挥部。

四、爆炸后的五昼夜

指挥部位于九江东南方一片茂盛的林木之中,地面建筑是法国人修建的别墅群。白崇禧的第五战区指挥机关的一部暂时安设在这里。

指挥部前,到处可见头戴钢盔胸挎冲锋枪的警卫人员。进入指挥部院内必须经过一扇大铁门,守门的岗哨对进出人员检查得十分严格。

岗哨将车队拦在铁门外。李海军跳下装甲车,向岗哨递交了证件。

在岗哨审查证件的时候,从大门内走出两个头戴礼帽身穿中山服的男人。这两人是军统特工,是奉蒋介石的命令随同戴笠一块到这儿来接人的。其中一个小头目模样的特工从哨兵手中接过证件,接着打量了李海军几眼,然后走进岗亭打电话。

打完电话,小头目态度傲慢地指点着李海军说:“把人带过来。你跟我们走,其他人一律留下!”

小头目的态度使李海军非常恼火,但他克制住自己,过去把徐宛丽带了过来,自己怀里抱着那套黑色潜水衣。

四人进入铁门。“你的枪给我!”另一名特工对李海军说。

李海军瞪了他一眼。

“执行命令!”小头目厉声喝道。李海军卸下武装带,狠狠甩在那个特工手中。

四人穿过院子,绕过一幢被炮火掀去半边的别墅。甬道两旁,每隔两步就是一个卫兵,冲锋枪一齐朝着过往的行人。

指挥部的主要机关隐蔽在隧道深处。

进入隧道口,迎面不断吹来带着浓重霉味的冷风。隧道很宽敞,拱顶连壁,全是用大块长条花岗岩石砌成,拱顶中央每隔五六步有一盏明亮的电灯。进入隧道二十步左右,开始拾级而下,阶梯也是用花岗岩石铺的。

小头目走前,李海军挽着徐宛丽居中,另一名特工走后。

石级左弯右拐,大约下降了二十米,隧道重又变得平坦。这时,主隧道两旁开始出现岔道,岔道里面又有岔道,有的岔道亮着灯光,有的则漆黑一团,不时可以瞥见军事人员紧张工作的情景。

四人一直在沿着主隧道往前走,大约又走了一分钟左右,刚拐过一个九十度的急弯,猛然,主隧道迎面方向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紧接着,五名持冲锋枪的军人出现在前面的主隧道里,他们互相掩护、边打边撤。

李海军一眼看清了最靠近的一名浓眉细眼的军人,正是下午敞篷吉普车上的军官。他猛然惊醒过来,大声喊道:

“鬼子敢死队!”

这五名军人的确是日军派遣的敢死队。日军波田支队司令部早已接到徐宛丽事前发出的密电,知道她正在“回家”的路上。但由于没能按时到达,日军司令部判断很有可能已被中国军队抓获,因此挑选部分会讲华语的精干人员,组成数支敢死队,充分利用内奸,混进中国军队的防区。在十六军军部附近被消灭的敢死队是其中的一支,但他们在死前已经用电台向日军司令部报告,所以日军司令部指挥这支敢死队紧紧咬住徐宛丽不放,伺机夺取机密。这天下午,他们已经发现了徐宛丽,由于力量悬殊,不敢轻举妄动,他们断定徐宛丽将被押往九江的中国军队五战区司令部,因此设法预先混了进来。没料到被军统首领戴笠查问时露出了马脚,此刻正被警卫人员紧紧追杀。

李海军的一声大喊,使鬼子敢死队发现他们四人。几支冲锋枪扫射过来。幸好李海军和徐宛丽身子相挨,没有招来枪击,而两名特工均被击中,倒在地上。

小头目没有死,只打中腿部。他连翻带滚,一面举枪还击,一面朝李海军大喊:“快,带她隐蔽!”

这段主隧道没有岔道,没有隐蔽的地方。李海军一手抓紧徐宛丽,一面朝小头目喊:“快给我枪!”

小头目一边开枪,一边喊道:“带着她快跑——!”

“跑”字还没喊完,一梭子弹已经射进他的身体。李海军没有武器,只好抓着徐宛丽的胳膊掉头猛跑。

“站住!”会说华语的那个鬼子吼叫着追上来。

李海军知道鬼子不敢乱开枪,拉着徐宛丽拼命跑,一面跑还一面回头望,发现追上来的只剩下四个鬼子,肯定有一个被打死了。他们一面追一面回头还击。

跑到一个出现了岔道的地方,再回头望时,鬼子离他们只剩下五六步,冲锋枪全都扔了,可能打光了子弹,这时四人手中拿的都是短枪。而鬼子后面隧道拐角处已经出现追击的警卫。

粗眉细眼的鬼子吼叫着扑过去,差一点就要把徐宛丽抓住。李海军手臂猛一使劲,把徐宛丽拉进左边一个黑暗的岔道里。

就在这时,从主隧道外面冲进了一群警卫,枪声骤然停息。李海军探头望去,主隧道两头全被警卫士兵堵死了,并一步一步朝鬼子逼近。

鬼子全给堵在中间。他们已经无路可逃。

“放下武器!”

怒喝声震得隧道嗡嗡作响。

四个鬼子一一把手枪扔下,有一支刚好扔在李海军脚前不远。他们渐渐靠拢,并且朝李海军隐蔽的岔道口移动,最后,四人背靠背站在一起,眼里露出凶光。

李海军伸手拾起手枪,刚刚准备拉着徐宛丽出去,这时,四个鬼子猛地一下撕开上衣,露出捆满炸药的身体,同时拉着了导火索——

李海军急忙转身,抓住徐宛丽朝岔道深处狂奔,在跌跌撞撞的奔跑中,身后响起一阵威力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震得他们两人失去了知觉……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李海军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感到呼吸不畅,稀薄的空气中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睁开眼睛,首先看见隧道条石拱顶上亮着一盏淡黄的电灯,电线的一端掉了下来,埋在他身旁的泥土和石块中。整个隧道出口方向完全给坍塌下来的泥石堵塞得严严实实。

李海军这才猛然回想起刚才发生的爆炸。

拱顶一块约几百斤重的长方形条石,仅仅坍落在他脑后不到半尺的地方,真是万幸!李海军连忙坐起,抖去身上的泥土。忽然,他发觉徐宛丽不见了!一支左轮手枪落在潮湿的石砌地面上。

他扑过去抓起枪,迅速检查一下,转轮中剩有三发子弹。他握紧手枪站起来。

隧道深处光线暗淡,但隐约可以看见底部的石墙。这条隧道不宽,只有四尺左右,也不高,伸出手去,可以摸到半圆形拱顶。李海军挨着隧道墙壁,一步一步往深处走,约摸前进了十米,已经到达底部的石墙,墙壁水淋淋的,上面结满苔藓,很滑。

人哪里去了?李海军正感到奇怪,突然发现底墙右侧深进去一个岔道,里面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

“出来!”李海军厉声喝道。除了隧道发出恐怖的回音,什么响动也没有。继续吆喝几遍,依然无反应。他在地上摸摸,拾到一块石头,试探地扔进去。“当!”石头落在一件什么铁器上。

像是没有人。李海军小心地摸进去,只前进了十来步就到了底,是一条死洞。里面放着几个散了架子的破木箱,另外摸到一个圆柱形的铁筒,有一个人高,顶部带有一个铁帽和仪表,可以搬动,像是被废弃的氧气瓶。

李海军返回头,把隧道搜索一遍,仍然没有发现徐宛丽。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抓着徐宛丽的手狂奔进来的,然后才发生爆炸。她一定在里面,难道……李海军望着泥石堵死的隧道口,心尖猛地一阵悸动。

在松散的泥土边上,发现了那套用尼龙薄膜密封好的黑色潜水衣。李海军把潜水衣搬开,下面露出了徐宛丽的脑袋。

果然被埋住了!幸好是松散的干土。李海军三下两下用双手把徐宛丽扒了出来,发现她有一条腿被坍塌的条石压伤了。

徐宛丽苏醒过来了。李海军脱下外面的军服铺在光线较好的地上,然后把徐宛丽抱起来,让她躺在上面。

刚把徐宛丽抱开,坍塌的拱顶边缘又掉下一块松动的条石,随后又是一阵泥土的塌方。

“你不要紧吧?”李海军注视着徐宛丽。

她艰难地摇摇头,凝重地望着李海军,良久,两行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来。

李海军把自己白衬衣的袖子撕下一个,给她包扎腿上的伤口,然后沉静地说:“放心,会有人救我们出去的。”

李海军在徐宛丽身边坐下,感到肚子饿得慌。他摘下腰上的干粮袋。里面装着炒米,是他一天的伙食。李海军倒了一些捧在巴掌上,递到徐宛丽的嘴边。徐宛丽张开口,也许是饿狠了,一阵吃下五小捧,然后摇摇头,表示够了。接着,李海军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刚吃完一捧,忽然停下,把干粮袋的口子扎紧。

徐宛丽也坐起来。两人就这样坐着,默默地望着被堵死的出口。

进来之前,这条岔道没有亮灯。李海军判断,那几名鬼子炸死之后,自己人一定会寻找他们,如果猜出他们被堵在这里,必然会派人挖开坍塌的隧道,把他们救出去。李海军甚至认为外面的人已经知道他们被堵在这里,因为电灯开关是由外头控制的,灯亮了,表明外面已经开始营救他们。

在等待之中,两人都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起来。

李海军站起来,身子有点不稳。他小心地走到堵死的隧道口,耳朵贴紧泥土静听。

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如果外面在挖掘,是应该传来响声的。

难道外面没有人在救自己?不,不可能。

李海军再次观察一遍使自己幸存下来的这条隧道。根据回忆推测,当时他抓着徐宛丽的手狂奔,至少奔跑了二十多米,而隧道一直坍塌到他们身后,这说明,隧道至少被炸塌的泥石堵死了二十多米。相隔二十多米的挖掘声是难以传过来的。

李海军决定自己也开始从这边挖掘,这是他们唯一的求生之路。可是没有工具,他记起刚才摸到的板条。但是板条完全锈蚀了,用手一拿就成烂渣。也找不到合适用的石块,现在唯一可以使用的工具除了一支左轮手枪,就剩下自己的双手。

李海军开始用手刨掘土。他埋头狠狠地掘着,奋力把浮士刨到身后。“海军,闪开!”徐宛丽突然惊叫起来。

李海军闻声就地一滚,拱顶上几块四五百斤重的花岗岩条石沉重地掉下来,随之又是一阵塌方,不仅把刚才掘出的小洞埋住,而且整个堵塞又推进了将近两米。

李海军从半埋住自己的松土中爬出来。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已经没有能力再去挖了。

李海军身子靠住墙,张大嘴巴喘息,浓眉下的眼睛仍在四处观察。按理说,被堵死了二十多米的隧道是绝不可能有空气进来的,但是里面毕竟有空气,否则他们早就窒息而死了。

空气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李海军从裤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他估计这隧道里安装了通风口,很可能是在拱壁上,于是揿燃打火机,在隧道慢慢走动,一面观察火苗飘动的方向。

终于,他发现在亮着的灯泡左前方的拱壁上,有一个直径约五公分的小圆孔。

用手摸摸,小圆孔是钢管的截面。踮起脚尖,仰面将鼻子凑近,呼吸顿时爽畅许多,但是气孔位置太高,怎样努力鼻子离它还有半尺多的距离。

李海军准备弄些土来垫脚,回过头来,发现徐宛丽躺在那里嘴巴大大张开,喘息紧促,胸脯跟着急剧地起伏不止。叫她两声,也没听见回答。

李海军连忙奔过来抱起她,然后搂紧她的腿,使她的鼻子对着气孔。

渐渐地,徐宛丽恢复了知觉,但是李海军自己却坚持不住了,强烈的窒息感使他觉得全身乏力,膝盖一软,两人一齐跌倒在地上。

在地上停留片刻,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使李海军顽强地爬起来,再次把脸凑近斜壁上的气孔。

五、在绝境中自救

此时,李海军的头脑依然十分清醒。根据回忆,他判断他们目前至少是在二十米的地下的深处。这根通风钢管可能是直接通向地面的,那么也应该有二十米长。如果大声叫喊,钢管地面那端附近有人的话,一定可以听见,即使一时无法把他们搭救出去,至少也可能通过钢管输送更充足的氧气下来,甚至还可以送来一些食物。

于是,他鼓足力气,对着气孔长声呼喊起来。一遍又一遍,直至中气衰竭,没有听到任何反应。他靠着墙壁,气喘吁吁地想,怕是自己声音太弱,而地面的人离气孔口子太远,无法听见。

由声音他想起了那支左轮手枪。枪就放在裤袋里。他掏出来,扳起机头,把枪管插进气孔,开了一枪。等了一阵子,又开了第二枪。

将耳朵凑近气孔,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痛苦地望着手中的枪,只剩最后一颗子弹了。咬咬牙,他还是扣响了最后一枪。这次枪声刚息,他便使出最后的力气嘶喊。

仍然毫无反应。或许这个气孔的外端附近根本不会有人经过。李海军终于断绝了通过气孔和外界取得联系的念头。

他沮丧地揪紧自己的头发,然后痛苦地摇晃着脑袋。忽然,瞥见躺在地上的徐宛丽又不行了。

他再次将徐宛丽举起来。这次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徐宛丽呼吸稍稍缓和,他便瘫倒下去。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无意中望见了那套黑色潜水衣,那上面有氧气面罩……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使他猛地爬起,冲过去抓住潜水衣,三把两把扯去密封用的尼龙薄膜,打开看,里面居然还附着两个微型氧气瓶。

李海军大喜过望,连忙把面罩给徐宛丽戴上,迅速拧动输氧开关。

停留片刻,却不见她的呼吸有丝毫缓和,反而窒息得更加严重。李海军取下面罩,自己戴上试试,原来氧气已经用光了。

李海军又想起什么,他起身朝隧道暗处走去。一会儿,他摸到了那个有一人高的氧气瓶,正要往肩上扛,手触到氧气瓶背后的角落里有一个木箱。箱子中净是铁家伙。用手提起一个个摸,原来是一些圆盒式地雷;另外还有几个菠萝形手雷,一定是已经失效的。

李海军想把氧气瓶旋钮打开试试,看有没有氧气,但旋钮锈住了,旋不动。

不管怎样,扛到亮处再说。他选好角度,把氧气瓶斜靠在松土上,然后用枪把敲开了旋钮。

居然有氧气!而且还很充足。

李海军又设法把潜水衣面罩上的输氧管和氧气瓶连结好,这才把面罩给徐宛丽戴上。

他来不及观察徐宛丽呼吸恢复得怎样,又急忙冲过去,把鼻子凑近那个气孔。

徐宛丽呼吸恢复正常了。李海军弄了一些土来垫脚,这样,他现在可以呆在气孔底下了。

两人呼吸的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但是,饥饿又开始威胁他们。李海军检查了一下干粮袋,炒米剩下不超过半斤。为了尽量节省,坚持更长一些时间,尽管肚子饿得慌,他们一次只吃很少一点,然后到隧道底部的死墙上去吸水。

他们就这样坚持着,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到吃完最后一粒炒米,事实上,他们已经在地下度过了三天三夜。

即使是为了呼吸,李海军也觉得自己无力站稳了,饥饿使他周身发冷,眼冒金星。而隧道堵死的方向仍然一直毫无响动。

直到这时,李海军才深深地意识到,根本没人营救他们两人。或许他们认为他俩早已被活埋了,接着他想到了更深一层,在外面的人看来,他们两人已经没有价值了!外面的人顾及不了他们,全力关注的是战事的胜败,他陪着她死在里面,就是对战争的最大贡献!

又过去了一天。李海军终于倒下了。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戴着氧气面罩,而徐宛丽则站在自己原来站的那个土堆上,朝着那个气孔呼吸。

见他苏醒过来,徐宛丽离开气孔,跛着腿往暗处走,一会儿又跛着走回来,半跪在他旁边,揭开面罩,脸朝着他的脸慢慢俯下身来。

李海军看见一张抿紧的嘴鼓得很大,嘴唇是湿的。他微微张开口,一股水流注入他的口腔。喂完之后,徐宛丽又起身,跛着腿到暗中那堵死墙上去吸水。

喂完第二次水,徐宛丽又起身,腰被一只大手按住了。绝境中,这双男女目光久久地对视着,李海军眼眶潮湿了。

徐宛丽泪水流了下来,两人突然拥抱在一起。很久很久,徐宛丽抬起身,泪眼蒙眬地望着李海军,嗫嚅着说:“海军,如果我真的是间谍,你会原谅我吗?”

李海军用手抹着她脸上的泪,说:“我心里早已明白了,现在,对我们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

徐宛丽猛地抱紧李海军,伤心地哭泣起来。

李海军无言地抚摸着她的身体。过了一会,徐宛丽止住哭泣,慢慢抬身坐起,无限诚挚地说道:“海军,无论你会不会真正原谅我,我也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其实,我的真名不叫徐宛丽,我甚至不是中国人,我叫山口代子……中日战争爆发之前,我就被派往中国,上级把我安排在北平一位中国老妈妈家里,做她的女儿。后来又安排我进入师范学堂,在那里,我们有幸相识,相爱……但我投身抗日运动却是奉命伪装的。你从军走后不久,我被安插进目前还在武汉的第一作战室第三处。武汉会战开始之前,上级命令我设法拿到中国军队的最新兵力部署绝密情报。我拿到了,现在它就在我的肚子里。”

李海军早已坐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

“现在已经毫无作用,”徐宛丽说,“让我拿出来给你看吧!”

徐宛丽张开口,把一根食指探进口腔左侧,在舌根底下勾着,很快勾出一根透明的细线,她把细线慢慢往外牵拉,露出的细线越来越长,最后拉出一个蚕豆大小的东西。线的另一端牢牢系在一颗大牙根上,连扯了几下没有扯断,细线很特别,韧性十分强。后来实在没法扯断,她让李海军用打火机烧,烧了好久才烧断。

徐宛丽把那个蚕豆大小的东西表层撕开,露出一个已经冲洗过的微型胶卷。她把胶卷递给李海军,说:“这就是我偷拍到的那张兵力部署图。”

李海军把胶卷展开,对着灯光仔细察看,然后卷起,情不自禁地把它攥紧在拳头里。

“海军,”徐宛丽把身体挨近他,恳切地说,“请你相信我,除了这一件事,我没有干过任何对不起中国人的事情……你能原谅我吗?”

李海军把那只拳头攥得铁紧,然后慢慢松开,把胶卷放在石头上,掏出手枪,用枪把胶卷捣得稀烂,捣成粉末,这才长长吁了一口气,坚定地说:“我原谅你!”

徐宛丽一头扑进他的怀里。

很快,他们重又感到了难忍的窒息。

这一次,李海军动情地把氧气罩温存地给她戴上,自己站到气孔那儿去呼吸。

又过了一天。已经是第五天了,他们有两天以上没吃东西,完全靠喝水维持。

这一次到那堵死墙上吸水,李海军脑海里产生了一种从未产生过的念头。

他由此感到某种强烈的兴奋。用不着跟谁商量,他很快把那一箱地雷搬到了灯光底下。

徐宛丽看见后,挣扎着坐起来。

李海军把地雷一个一个地拆开,看出里面的炸药还有效。箱子底下还有五发炮弹,他把弹头卸下,倒出火药,弄一点到旁边,用打火机烧着试试,效果不错。

他高兴地回头望望徐宛丽。

徐宛丽扯下了面罩,脸色苍白而激动。她急切地挨近李海军,冲动地说道:“炸吧,让我们死在一起!用不着再等了,海军,现在即使能出去,我们也不要出去。我们在这里已经好多天了,地面可能是你们的军队,也可能被我们的军队占领了,出去我们只能成为敌人,不是我死,就是你死!”

这句话使李海军怔住了。

是的,他奉命押解一名日军间谍,交不出徐宛丽,他会受到最严厉的军法制裁;而对方呢,她送不回情报,或者被中国军人抓获同样免不了被处死。并且在这濒临死亡的绝境中,他们能够做到相亲相爱;而一旦活着出去,却无法不继续按照彼此的归属,成为刀枪相见的仇敌。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再也没有属于他们的生路吗?李海军厉声问自己,然后又肯定地回答:有!他已经把胶卷销毁,作为一名中国军人,他已经完成这项严峻的使命,他的责任只是要夺回胶卷,而不是要杀死什么人。

想到这里,李海军无比庄严地抓着徐宛丽的手说:“宛丽,我们不能自杀,我们要活下去,我们可以远离战争,去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

徐宛丽茫然地望着他,眼神中闪烁着希望和疑惑。李海军把自己刚发现的最后一线生机讲给她听。

隧道底部那堵死墙,就是最后一线希望所在。那堵墙壁水一直渗透得厉害,水喝进嘴里有一股异味,似乎浸泡过腐烂动物的尸体。因此,他猜测死墙外面可能是一条有出路的地下暗河,也可能是古城废弃的下水道,外国人修筑别墅群一般下水道挖掘得很深。现在,他决定用炸药把那堵墙炸开。

徐宛丽听罢,冲动地扑上前,紧紧抱住李海军,脸上泪光闪闪。

李海军开始操作。他把从地雷中取出的炸药集中在死墙合适的位置,接着把炮弹里的火药倒在炸药上,然后留下两颗炮弹中的火药准备做引线,引线必须尽可能长。隧道地面很湿,他先用干土铺出一条长长的土埂,最后一路把火药在土埂上撒成一条线。

一切准备就绪,只差用打火机点燃。李海军没有马上掏出打火机来,他沉着地蹲下,摆弄起氧气瓶和潜水衣。

徐宛丽看明白了,他要把大氧气瓶中的氧气输进和潜水衣配套的微型氧气瓶里。

他成功了,仪表显示,微型氧气瓶里输足了氧气。

李海军亲手把那套潜水衣给深爱的姑娘穿上,眼眶中噙满泪水,他深沉地说道:“如果是暗河,水流不会很急,你一定要拼命潜游出去……”

“那你呢?”姑娘凄厉地尖叫起来,胡乱扯下头罩。

“我们只能活一个……”李海军满怀深情地说,“我希望你活下去……宛丽,你一定要告别过去,开始过一种崭新的生活。记住我,我是多么爱你……”

“海军!”姑娘死死抱紧他,放声痛哭。

李海军拍拍她的肩,推开她,强笑着说:“不要太悲观,也许是下水道。”

“是下水道,一定是下水道!一定是,一定是!”徐宛丽这样连声喊着。李海军最后一次给她戴上面罩,仔细扣好,认真检查了一遍,这才开始点火。

隧道空气稀薄,为了保障火药正常引爆,李海军把大氧气瓶的旋钮完全打开,然后让徐宛丽尽可能远地隐蔽在土堆之后,这才用打火机点燃了土埂上的火药。

火药迸溅着火舌,散发着青烟,迅速朝隧道深处死墙上的炸药蔓延而去……

生死存亡,全在此一举了!

六、战斗还在继续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电灯熄灭了,拱顶连续发生猛烈的塌方。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和硝烟中,感到一股汹涌的水流灌进了隧道。然而,水流冲击很快减弱,黑暗的死墙方向慢慢现出一团微弱的光亮。

死墙给炸开了一个直径约一米的窟窿。李海军激动地拉着徐宛丽朝光亮奔去。他把脑袋探出窟窿观察,外面居然是一口古井!

原来,古井的水位在隧道之上,由此不断有水从死墙渗入。李海军低头看看,现在古井的水位刚好和隧道的地面持平,井水上面漂浮着几具尸体,已经腐烂不堪。熏人的奇臭使他捂紧了鼻子。再举头望上面,古井很深,从他们现在的位置到井口,至少有二十米。井口上架着一个辘轳,摇滚上一卷棕绳垂下很长一截,把个打水的木桶悬在半空。

李海军有了主意。井筒下大上小,中部直径不大于五尺。他决定顺着井壁攀援上去。

“小心!”徐宛丽说着,脱掉潜水衣,也做好攀援的准备。

“你腿有伤,呆在这儿,”李海军说,“等我用井绳拉你上去!”

李海军运足气力,把身体展开成了“大”字,沿着井壁的砖缝,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终于抓着那只桶,他抓住绳子轻轻往下拉,绳索带动井上的辘轳慢慢转动。不用试,看看绳子就知道十分结实。他全身挂在井绳上攀援,终于上来了。

李海军四处观察一番,这是一个颓败的庄稼院,建筑全被炮火摧毁了,东侧有一片茂密的林木,那就是白崇禧的临时指挥部。这会儿正当中午,阳光下的大地一片沉寂,遥远的东南方向,隐约传来隆隆的炮声。

李海军摇动辘轳,不一会徐宛丽也上来了,怀里还抱着那套潜水衣。

“还要它干什么!”李海军说着接过潜水衣,扔到了井下。徐宛丽趋前几步,望着井下发怔。李海军说:“你注意隐蔽,我去弄些吃的。”

徐宛丽说:“你要小心,快点回来!”约莫过了个把钟头,李海军回来了。他弄到几个冷馒头和一包米饭,还搞来两套中国军人的军服,其中一套他已经穿在身上,腰上别着一支短枪。

“快吃!”李海军说,“指挥部已经撤走,这里可能很快有一场战斗,我们得尽快离开。我搞到了一辆摩托车,就在前面公路边的树林里。”

吃完食物,徐宛丽穿上军服,扣好钢盔,两人悄悄摸到摩托车跟前。待徐宛丽坐进车斗,李海军立即发动马达。军用三轮摩托,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奔驰起来。

方向开始朝南,绕过一片湖泊,忽然掉头朝西,朝长江南岸无边的荒野驰去。

溯长江而上是武汉所在的方向。徐宛丽不由问道:“我们去哪儿?”

李海军回头笑笑,深情地说:“去我们向往的地方——大山深处!”果然,半小时后,公路又转弯朝南,前方是瑞昌。地平线上,大山连绵起伏,山色蔚蓝而诱人。

李海军不时空出一只手,摸摸徐宛丽钢盔底下飘扬的黑发。在他们背后的远方,传来了骤然加紧的炮声,宛如为这一对男女送行的礼炮。

李海军正处于陶醉之中,突然,从反光镜中发现,后面跟上来一辆敞篷军用吉普。

“有人追来了!”徐宛丽同时喊道。

“是什么人?”

“看不清楚,快开!”

李海军把油门加到极限,摩托车像疯了一样差点就要飞起来。后面的吉普越野性能更好,两车距离渐渐拉近。

他们只留心后面追的车子,却没察觉到有另一组车队此时正从另一条公路超越他们而去,企图在前方堵截他们。

吉普车上的军人开始朝他们开枪。

“海军,把枪给我!”徐宛丽喊。

李海军神情严峻,没有反应。徐宛丽伸过手来,拔出他腰间的短枪,朝后面连续射击。

“瞄准车轮打!”李海军厉声喊道。可是,徐宛丽没有再开枪。李海军回头看看,徐宛丽仿佛傻掉了,惊怔地望着后方。

这时,听见吉普车上呜哩哇拉的喊话声,李海军大吃一惊:后面车上全是鬼子!他猛地想起,这是鬼子的敢死队!

来到一片丛林地带,拐过一个急弯,左边出现一条通向密林的道路,路不宽,有新鲜车辙。仪表显示,摩托车油料即将耗尽。为甩开鬼子,李海军一个急转,摩托车冲下了公路。

林中道路泥泞难行,鬼子暂时给甩掉了。这时,徐宛丽却朝后方开了一枪。

“不要开枪!”李海军厉声吼道,狠狠盯着徐宛丽,“这样会把鬼子引来!”

徐宛丽嗫嚅着低下头。鬼子敢死队听见枪声,重又紧紧追上来了。

在一片林间沼泽地上,摩托车突然熄火,怎么踩也发动不了了。油料耗尽了。李海军抓紧徐宛丽的手准备钻树林,但是来不及了,飞驰而来的吉普车堵住了他们。

五支冲锋枪对准他们,五个身穿中国军服的鬼子敢死队员,把他们两人逼在一个高高的山坎之前。

徐宛丽正要往前走,被李海军一把扯住,他挺身而出,将徐宛丽挡在自己身后。

五个鬼子朝他挤眉弄眼,转而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李海军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们,觉得不可理喻。就在这时,一支手枪抵住了他的脊梁。

李海军猛回过头,脸色急剧大变——

徐宛丽手持短枪,表情复杂地注视着他。接着,徐宛丽摘下钢盔,捋捋脑后乌黑的头发,说道:“海军,我们没有缘分……”

李海军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徐宛丽明白李海军想知道什么,她凄然一笑,然后张开嘴巴,用一根食指探进口腔右侧,勾出一根透明的细线,轻轻地从喉咙深处拉出一个蚕豆大小的东西,然后托在手掌心里,对李海军说:“交给你销毁的那个胶卷是假的,真正的,在这儿。”说完,重新又把胶卷吞回了腹中。

“你这条毒蛇……”

李海军咆哮一声,举起巴掌扑上去,照着徐宛丽的脸一阵猛抽。五个鬼子一齐拥上来抓李海军,被徐宛丽用手势制止住。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李海军发泄着无限的仇恨与愤怒。

徐宛丽两个嘴角鲜血直流,鼻孔也在淌血,李海军的手掌被血染得通红,仍在不停地抽打。

旁边的鬼子实在忍耐不住了,冲上前把李海军死死架住。其中一个鬼子举起枪托,正要朝李海军的脑门砸下——

“住手!”徐宛丽猛然用日语喝道。举枪的鬼子“嗨”了一声,把枪收回。她用日语命令道:“这里危险,立即离开!”

一个鬼子问:“这人怎么办?”徐宛丽凛然道:“不用你管!”五个鬼子全都爬上了敞篷吉普。

徐宛丽握紧枪,走到李海军背后,狠狠地说道:“李海军,我对你不起了!”

李海军听见手枪子弹上膛的声音。他昂起头,这时,他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必说了。

等了好久,没有听见枪响,身后寂静无声,他觉得不对,猛然回头,徐宛丽不见了。

李海军四下张望,发现她正踉跄着朝吉普车跑去,一只手捂着脸,突然,她回过头来,大声喊道:“海军,你快走——!”

喊声未落。四面树林里响起密集的枪声。李海军急忙滚到旁边一条土沟里,这才恍然想起刚才路上看见的新鲜车辙。中国军队早已发觉并预先做好了埋伏。

在一场混战中,五个鬼子敢死队员均被打死。徐宛丽企图自杀,但因子弹击中手腕而被捕。

执行这次围捕任务的全是戴笠手下的军统特工。李海军从古井逃生之后,由于到军营偷窃军服和摩托车,被军统特工发现,后因中途出现鬼子敢死队的追赶,估计摩托车会拐上岔路,便预先在三处岔路设置埋伏,不想在第一处岔路上便轻易得手。

中国军方最高军事机密终于被截获。日军间谍徐宛丽,于一九三八年七月十四日被中国军方处死于武汉。

第十六军警卫连连长李海军涉嫌潜逃,由于尚未造成严重后果,且因指证徐宛丽腹藏密件有功,被军事法庭从轻发落,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而徐宛丽在死前的招供中,却极力替李海军开脱,强辩李海军是为了将她押往中国军队所在地,不巧被日军特遣队劫持。这一点,李海军毫无所知。但他到底无法解释清楚,为什么要从自己人的军营偷窃军服、武器和摩托车,并将日军间谍带往没有中国军队指挥机关驻扎的地方。

在李海军服刑期间,举世瞩目的武汉会战打响了,历时四个半月,中国军队浴血奋战,经过数百次战斗,以伤亡四十余万的代价,换来日军伤亡二十余万,大大消耗了日军的有生力量。此后,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

也正因为这份中国军队兵力部署的最高机密被及时截获,从而使日本侵略军在武汉会战中没有讨到更大的便宜。

一九四一年八月,李海军刑满获释。他离开正规军,领头在长江以南地区拉起了一支抗日民族武装,这就是使日本鬼子闻之丧胆、并在中国抗日战争史上赫赫有名的“李海军支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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