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在纸盒子里的春节
多诗意的礼物啊,我的那个春节,注定是要在鸟语花香中度过。我到现在还记得,母亲当院站立,一手托盒子,一手举着我的那群士兵,在阳光中眯着眼,且惊且喜的模样。
那一树公鸡,我央求爸爸,牢牢地挂在大镜子的最上端,我要把它们每日梳理得漂亮精神。春节里,来往的大人孩子,果然,都惊喜着我的骄傲,羡慕着我的幸福。那纸盒子呢,被高贵地放在桌上,收藏着我那小小年纪里所拥有的一切:衣物、玩具,天真、梦幻。可是,那盒子,那童年时,奶奶为我裱糊的粉红纸笸箩,我人生中的第一个私密空间,与我结缘太浅。
与我结缘太浅的这只盒子,不几天,就被爸妈的法眼相中。在他们百般哄骗,不断允诺中,我终于答应,借他们一用。爸爸要到远在淄博的姑家一趟,而这是家里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器物了。我亲眼看见她里面装满了饱满的花生,圆亮的苹果,甜软的熟地瓜干。那晚,我兴奋地入睡,准备明天和爸爸出发,坐客车,坐传说中的火车。可是幸福的我,还在梦中时,就听见街门打开。翻身隔着窗玻璃,微明中,看到了我美丽的粉红色纸盒子,被捆绑得结结实实,驮在爸爸背上,向我做着最后的告别。我只来得及看她一眼,她就晃出了门外。那一刻,我竟突然懂得了人世的辛酸无奈和悲苦,我痛恨着也理解着父母不得已的苦衷。只有那长长的泪啊,无声地淌着,淌着,诉说着我的不幸。痛苦翻滚在我稚嫩的心里,我不发一声,没有哭闹。我把它刻在记忆的深处了。现如今,衣橱抽屉里,哪怕角角落落,有多少的箱啊包的,出多少趟远门也用不了。可是,十个,二十个,也再换不回我粉红的衣箱了。
一两日,爸爸返回,带回的是一个更大的惊喜:一个更少见的坚实的硬壳纸箱子,捎回了我们村的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排排场场耸立在桌子上,占据了我那消失了的纸盒子的位置,娱乐在山村从未有过的电视文化中。我耿耿不能释怀的,依然是我美丽粉红的纸盒子。盛过电视的包装纸箱,因它为我们装载来了电视的喜悦,在当时是稀罕,又成了我的第二任私密空间,所以我渐渐也喜欢上了它。
全村的这第一台电视机,在那个物质、精神都贫乏的年月里,为全村人送来了喜悦。每到天黑,屋里屋外便挤满了乡邻们。寒冷的冬日里,他们能从电视里看到明媚的春,炎炎的夏,沉实的秋,心里便有了着落。我穿梭其中,忙坏了,谁坐哪儿,谁不该来,全要我说了算。没少受父母呵责,但,这是我家的电视机啊。也忙坏了我的那串公鸡们,又要对镜梳妆,又要欣赏电视。那时刚兴“春晚”,白天黑夜,家里门窗都要被拥破了。平台上站满了人,墙头上也骑了人呢。不知道冷,只阵阵爆笑,就暖遍荒寂了无数岁月的小小山村。一个徘徊在后窗外的死对头小伙伴,被我恩赐拉回了家,看了她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电视,自此我们成了生死之交。那时的人是富有的,那时的景是灿烂的,那时的情是激昂的。而如今,一人或几人搂着台大彩电,倒是有些空寂和困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