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貂蝉
现在说说我的经历:当我很小的时候,我被一些波斯马贩子带到了汉朝。这是一条漫长的道路。我们沿着丝绸之路依次穿过安息、莎车、于阗、楼兰、龟兹,一路上的乏味和枯燥,让我觉得此番旅程像是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似的。在大漠中行走时,经常有狼群尾随。每当夜晚来临,暗中会传来一阵呼号,微弱而遥远,仿如一首凄迷而寂寞的歌谣。篝火对面,阴影之中,一双双红眼睛在不远处窥视着我们,像遥远的火光,也像一对对闪烁的红宝石。我们就这样在恐怖和疲惫中到达了长安。长安无疑是当今最繁华的城市,它不仅有着斑驳复杂的历史,还有着谋杀、抢劫以及贪官污吏的掠夺。这座城市到处都是殿、庙、塔、桥,豪华而铺张,秀丽而雄伟。尤其是城内的东集市,所有的一切,包括物件、声音和气味都充满着异国情调,到处都是表情凝重的波斯人、身材高大的突厥人、机敏狡猾的大食人、肤色黝黑的天竺人、孔武有力的回纥人、高大白皙的吐火罗人、浓眉大眼的粟特人,甚至还有一些头戴猴尾帽、五短矮身材、目光炯炯的林邑人、爪哇人和僧伽罗人。他们来到这里,有的心怀野心,有的躲避灾祸,有的经商谋利。他们各自从自己的国度带来了最好的东西:璀璨发亮的宝石、精致细密的地毯、高大威猛的马匹……他们收购东方土产的香料和植物,也收购丝绸、纸张、食物、药物以及笔墨纸砚等。等这些东西辗转到各自的老家,都会变成当地的稀世珍宝。当然,在他们当中,也有一部分不再回去了,而是在汉朝生活下来,娶妻生子置购田产繁衍子孙。在汉朝人眼里,这些外来的商人是很狡猾的一个群体,他们一个个有着很大的胃口和欲望,很有钱,口若悬河,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能把地上行走的说成是天上飞的。相比较而言,汉朝人对于财富的追求要比他们淡泊得多。这样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汉朝人更重视土地里的庄稼,而那些外来的商人只关注值钱的东西。在我看来,那些敦实的汉朝人是值得尊敬的,他们总是对财富保持一些距离,经常表现出对于金钱的轻蔑,让你感觉到那并不是可以打动他的东西。在他们的内心里,具有抽象意义的金钱所表现出来的吸引力,似乎远远没有比如说土地、官位、粮食表现出的诱惑力更大。
我是被作为贡品送到皇宫的。当我走进皇宫的时候,我简直是惊呆了——皇宫是那样辽阔,到处都是琼楼玉宇,到处都是楼阁轩廊,到处都是卷檐翼亭……朱漆的大门上都装有金钉,高高的红墙砖石相间,镌刻雕镂着各种形状的龙凤及飞动的云图。我诚惶诚恐地从宫殿前走过,像是在晕眩中穿过巨大的梦境。大殿庭院中设有东西两楼,楼上有太史官悉心地观测刻漏,按时按刻手执牙牌大声播报着时辰,他的嗓音成为宫殿中最大的喧哗。我异常冲动地想看到这个国度的最高统治者,想看看他真实的面目。觐见皇帝是一个庄严的仪式,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体现赫赫威严的气派:皇帝高高在上坐在紫宸大殿之上,从大殿之外,一直到皇帝的龙椅之间,左右分别排列着十几列仪仗卫士——有刀手、戟兵、矛兵、弓手等等。每一列仪仗队都披着绚丽夺目、色彩各异的大氅,每一列队伍都有相应的旗帜——那是用各种各样瑞兽做成的三角旗,或者刺绣着野驴和豹子,或者是老虎和麒麟,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鸟与兽。皇帝的禁卫军分为五仗,其中四仗身穿猩红衫,头戴野雉毛装饰的帽子,第五仗则穿着刺绣着野马形象的战袍。我抬起头远远地看过去,这个大国的皇帝面色苍白如象牙一般,头顶高高的通天冠,松软地斜躺在铺设着黄锦缎的龙椅上,像一堆没有骨头的白肉一样随意散落在那里。他的目光黯淡,神情迷离,这是力不从心的表现,也是纵欲过度的表现。当太监介绍说我来自西域,是一匹真正的好马时,我注意到他表情冷淡,并不像西域的那些首领们,对于骏马怀有热烈的欢喜态度。这很正常,这样的兴趣、爱好与这个国家的特性有关。我已在暗中熟知了本朝的历史——这是一个由刀枪打出的江山,他们是暴力的受益者。当朝的开国皇帝出身贫寒,不过却以诡计和谎言成功地征服了别人,后人称他为“太祖”。这已是数百年前的事情。在巩固了自己的统治之后,皇帝总是将江山代代相传,父皇看中了哪个皇子,便可以将他列为继承人,称为太子。跟所有的世袭制一样,皇帝的后代免不了孱弱无用之人。虽然他们长相俊美气质非凡,不过在性格上往往优柔寡断,懦弱懒政,有很多甚至还有着心理疾病。让我感到惊异无比的是,皇帝为了保证自己独享宫中女人的权利,以及确保身边如云的女人不受男人的勾引,竟然将自己身边的男士都割去了生殖器。如此残暴之事,被解释为了保证宫殿里新生儿的血统正宗,从而被认为天经地义。被割去生殖器的太监们无疑是痛苦的,不仅身体残缺不全,心理上也遭到严重扭曲。很难想象他们不会因此报复,无来由地诅咒世间的一切。在汉朝发生的很多事,证明了这一群体如魔鬼一样乖戾,恶的种子在他们身上蔓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