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钱》第二十章

他从7岁开始踢球。准确地说，踢球是踢自己。体育如果背离了健身就失去了体育本来的意义。以成千上万的运动员一事无成为代价换取几个人的登峰造极，这是体育吗?

我跟着他参加了一次比赛。观众都像疯子。可见生活太需要刺激了。

他在球迷的呐喊中千方百计把球往球门里送。商家在球场和电视转播期间大做广告，广告费一分也不给参赛的运动员。其实，这种广告费的一半应该给参赛的运动员。

他两次射门球都打在门框上。第三次他不敢射了。他眼中的球门全变成了门框。球被抢走了……

每场比赛都有人输，这是体育的哲学，也是人生的哲学。输的人多赢的人少，赢的人里边先赢后输的人多，每个项目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

在那场比赛中，他是被担架抬下去的。

担架是事先准备好的。只有两种场合事先准备担架：战争和运动会。

他也许再不能踢球了。他奋斗了20年没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很多人像他一样一辈子没得到想要的东西。

什么都不想要就什么都得到了。什么都想要就什么也得不到。

离开足球运动员后，我到了一位电视节目主持人手中。她毕业于专门培养主持人的高等学府。可惜那学府什么都培养，就是不培养幽默感。她主持节目时硬着头皮幽默，观众不笑她就自己傻笑，还用右手手指的1/3极做作地轻击握话筒的左手，以示给自己鼓掌叫好。

幽默不是耍贫嘴。幽默是智慧。

圈里人几乎都有私家车。她想尽一切方法在自己主持的节目中打广告捞钱，以使自己参加明星聚会时不再因为坐出租车而抬不起头。有一次她提出要在节目结束时打这样的字幕：“主持人使用的卫生巾由××公司提供，文胸由××公司提供”。导演差点儿掐死她。

她终于在月工资600元的时候用1年时间攒够了买汽车的钱。如果导演不枪毙她为文胸和卫生巾做广告的创意，她只需10个月就可以买车。

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买汽车是花钱买烦恼。私人汽车的性质是将自己的巨额财产放在室外任凭品质不佳的人非礼。她爱生气。自打她有了汽车后受了大罪。买汽车等于花钱请许多本来根本没资格管你的人管你，请许多本来根本没权利刁难你的人刁难你，请许多本来根本不可能给你当爸爸的人给你当爸爸。

在人生的旅途中，尽量不要给管你的人增加编制。

验车。上牌照。办保险。落户。上驾校。年检。追尾。违章。修车。车身被阶级敌人毁容……所有这一切，就为了那一年加在一起也到不了20天的在亲朋好友面前驾车炫耀。真正懂行的人看见朋友买了汽车，应该用极怜悯极同情类似追悼会上致悼词的口气宽慰对方。

她的汽车最少导致她少活5年。

观众都发现，她突然憔悴了。主持节目时心猿意马，妆也化得越来越不像话，鼻梁陡峭得像瑞士军刀。

终于，她的车丢了。她本来得到了解脱，谢天谢地只少活了1年。可她不，特生气。结果连本带利少活1O年。

她和她截然不同。她在一家医院当护士，我几乎没见过她的囫囵脸，她总是戴个大口罩。眼睛很美。特别是给病人打针时，睫毛铺在眼睛上。

穿白衣的不一定是天使。有穿白衣的魔鬼。她是天使。

先后3个男友离她而去。他们要求她换工作。护士每年有l/3的时间上夜班。他们无法忍受这1/3的空旷。

她不干。她从小就想当护士。还最憧憬上夜班。夜深人静时，她独自一人照看几十个不得不离家出住的人，恭候他们的呼唤，为他们的生命值班。她有观音菩萨的感觉。

她对病人很好。她觉得在别人生病时对其不好是法律管不了的一级谋杀罪。

她没有汽车，没有名气，没有什么钱。她只有善良的心。其实她最富有。

照顾别人是一种福气。

同样是人，有的人是天使，有的人是魔鬼。他就是魔鬼。

他杀过17个人，其中有5个儿童，4个妇女。他现在逍遥法外，是一家公司的总裁。

他是国际杀手。他持日本国护照。被他杀害的17个人是清一色的中国公民。作案时间是1940年至1944年。

17个人中有4个是用刺刀捅死的。有两名被害妇女是先奸后杀。一个6岁的男孩儿是被他和战友打赌在200米开外用步枪射杀的，他赢了半盒香烟。

他80多岁，步伐稳健。战后他在日本发了财。他来中国旅游的时候我跟了他几天。他喜欢在洗澡的时候自言自语。以上数据是我从他嘴里听到的。

他专门旧地重游去他杀过人的所有地方看了一遍。他不后悔。他的弟弟在中国的台儿庄被打死了，从那以后他就更加拼命地杀中国人。

有一天晚上他在浴缸里说，如果现在他手里有一挺机关枪，他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宾馆的阳台上扫射下边的中国人……

他在芦沟桥上心脏病发作见他弟弟去了。中国医生猛抢救他。其中一个医生的爷爷就是被他用刺刀捅死的。这是我的想像。你敢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是那17个人把他拉走的。百分之百。

战争是人类为杀大不犯法创造的游戏。我希望人类永远不再玩这种游戏。

我接触过几千个不同年龄的孩子，天南地北哪儿的都有。他们普遍闷得慌，除了应付考试，没什么事可干。

上海的一个15岁女孩儿经常一个人呆在家里。爸爸先有了婚外恋，妈妈发现后觉得亏大发了。于是妈妈知耻而后勇，奋起直追人工制造婚外恋既报复了丈夫又平衡了自己那愚昧空虚的心灵。女孩儿最怕晚上和周末。每逢这种时候，爸爸妈妈竞赛似的出去幽会，谁在家看孩子谁就觉得亏透了。

倒霉的是孩子。父母有举办婚外恋的自由，没有冷淡孩子的自由。正确的方法：父母越是操办婚外恋，越要竞争似的比着对孩子好。那种一旦投身如火如荼的婚外恋就置亲骨肉于脑后的父母压根儿就没资格生孩子。

女孩儿最羡慕电视上SOS村的孤儿。他们表面上没有父母，实际上有。而她表面上有，实际上没有。她才是地道的孤儿。

每当夜晚和周末，她都把家里的钟表收起来，她怕看时间。

我认为人类有必要立一条法律：孩子未满18岁父母不准从事婚外恋。

忙于事业的父母同样将孩子置之度外，他们整日周旋于商场政坛艺界，谈笑风生纵横捭阖，可一回到家里他们就拉下脸审查孩子的作业，好像进入了敌对国的领土。有些所谓事业型父母美其名日奋斗事业，其实他们向往沉迷社交活动，和孩子在一起觉得没意思。

我认识一个高中生，他的父母10年没和他一起过春节，而他和父母就住在一个屋檐下。

还有父母离异的还有父母同床异梦的还有父母连袂用分数钳制孩子的。

孩子们被分数欺压得太惨了，他们长大后，除了考试还能回忆起什么?

我的一个小主人居然因为考试分数不佳试图自杀!他才13岁。分数比生命都重要。

依我看，孩子的分数的唯一意义是大人的面子。老师的。父母的。除此之外，没任何意义。大人为了自己的面子，不惜榨取孩子的童年。我不愿意孩子给我当主人，我欲哭无泪。相当多的父母生孩子是为了和孩子过不去。

我在人间闯荡了20多年，我接触了无数人。我了解人。为了别人，人能捐钱。为了钱，人能杀人。

我已经老了，快退休了。我想送给人类一句话：别从钱身上找幸福。

我觉得人类淘汰钞票是早晚的事，电子货币迟早会全面粉墨登场。世界上再不会有任何东西像我们钞票这样在人类手中畅通无阻。这当然会有一个过程，我希望我还能再有一次投胎的机会。还当钞票。

我信轮回转世。

更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