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旅行
妈妈常常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旅行去了。
说是旅行,其实去的并非是名胜古迹、著名景点之类的地方,妈妈的旅行只有一个目的地:乡村。有一次,她去了一个“连屋里都是泥巴地,一到晚上就没电”的小村落,回来时拎着村民送给她的一大袋子鸡蛋。“全是在他们自家鸡场里现捡的,非要塞给我,说是没污染。我怕打碎了,一路上不敢睡觉,一直抱着抱回来的。”妈妈说。
对这种毫无预兆的出行,爸爸颇有微词。那之后,妈妈每次出发前都会包好几格饺子冻在冰箱里,像是说:抱歉啦,下乡去了。
说是旅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惬意。有的长途车像拖拉机,一路开得摇摇晃晃,突突突地直冒烟,扬起满天满眼的沙。妈妈跳下车,找着一家客栈稍事安顿,就独自循着麦田而去了。有次,她跟花花草草玩得忘了形,等反应过来时,竟然已经迷了路。她又走了好一阵,这才看见一座小村庄在路边冒了出来,忙前去问路。几个村民立刻围拢过来给她指方向,还问要不要摩托送。她犹豫了会儿,拒绝了。没想到回客栈的路越走越长,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她紧赶慢赶,天色却暗得更快。这时远处来了个骑摩托的中年人,挺壮实。她连忙抬手拦住他,托他把自己送回客栈。那男人只说了声“你坐好”,就载着妈妈赶路。等把她送到了客栈,他二话没说,钱也没收一分,一踩油门就又呼啸着开走了。“当时我坐在摩托后面,心里直打鼓,现在,我为我心里打的鼓点子很是羞愧。”妈妈说。
后来妈妈去的一个湾子,临水靠山,还留存着唯一一座完整的农宅。宅子的女主人在当年应该算得上是“贵族”了,据说那时她常坐在房前给她男人绣鞋垫,游龙走凤,净用些异常艳丽的彩线。后来全家搬进了城里,宅子也就荒败至今。其他的土房子大多也空落落的,只有屋檐下悬挂的一双布鞋,表示此处还住着人。屋外的河面长满青苔,岸边遍布野草。村民很有些自豪地对妈妈说:已经用上自来水了呢。
50年前,这里还来过一个讨饭的女人,河南来的,带着个小孩。母子二人在湾子里转了三日,才被一户人家收留。那家人有兄弟两个。大哥本来在学校教书,遭人诬陷后坐了几年牢,放出来的时候头发都白了,大半年说不了话。二哥考取了清华,却被大队里的“革命派”压着,不让去北京念书。给妈妈说这故事的正是大哥的女儿,妈妈称她小英嫂。她拿出5个大小各异的簸箕给妈妈看,说这全是叔叔手工编出来的。妈妈挨个接过去细看,果然都精巧异常。这么聪明的人,唉,大家叹了叹,都摇头笑着。小英嫂又指着自家屋顶说,这房子也是叔叔盖起来的。有年村子里来了个瓦工,他就去给人当小工。只打了三天下手,就偷着把泥瓦活全学会了。房子住到现在还没倒,小英嫂止了话头,又笑道:叔叔现在快70岁了,也没有娶妻,一直打着光棍,窝在这穷山沟里。告别时,小英嫂又塞给妈妈自己种的青菜,嘱咐又嘱咐:一到家就得吃,要不就不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