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大海

外婆，我们那儿叫姥娘。姥娘的家在胶东靠近大海的一个叫七沟的小渔村里，离我们家挺远。小时候，因为家家的日子都不太好过，母亲便很少带我们到姥娘家去。而我们每次去，姥娘都会很开心，会把所有好吃好玩的都拿出来给我们。虽然这样，但是我一去姥娘家便开始想家。因为我从小是跟着爷爷和奶奶长大的，所以每次去姥娘家时，天一擦黑，我就想家想得不行。我哇哇地哭闹着要回家，让姥娘看着听着很揪心。所以这时无论是多大的风雪，多黑的夜路，她都会让舅舅连夜送我回家。

我11岁那年，母亲去世，我们到姥娘家的机会更少了。姥娘常常托人捎信来，让我们去看看她，但那时我正在念书，弟弟妹妹又小，我们终于没能去看看姥娘。又过了几年，我决心要离家出去闯荡，便最后一次去看望和辞别了姥娘。姥娘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说：“真的是非走不行?俺这一辈子怕是再也看不见你了……”我也擦着泪水说：“姥娘，您可要使劲活啊!等我以后挣了钱，就回来看您……”我在一片哭声里辞别了姥娘。这一走就是17年!整整17年，我与姥娘一家音讯杳杳……但我并没有忘记她老人家。我的心灵里总是回响着大海和海边的亲人们对我的召唤。1990年夏天，当我凭着童年的记忆寻找着，再次走进梦牵魂萦的七沟村时，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还能见到快90岁的姥娘。

只是她真的是老了，头发全白了，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当她端详了半天，认定了是我之后，早已经泣不成声了!但姥娘终究是姥娘。哭过之后，她便扯着我的手不放了。她是怕我又会离开她啊!

我说：“姥娘，这次我不跑了，您放开手吧。小时候的好多事儿我都忘了，可有一件我还没忘，那就是每次我想家、哭着要回家时，你都会气得骂我是‘一条看不熟的狗’。今儿，您就是拿拐棍儿赶我走，我也不走了!”姥娘听了，竟咧着没了牙齿的嘴笑了：“真的不走了?”我含泪点头。

在故乡的日子里，我尽量每时每刻都和姥娘呆在一起。虽然我一直想让时间过慢点，但是两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我又要离开姥娘，去继续奔赴自己的事业了。在我临走前三天，姥娘就开始悄悄地为我准备路上吃的东西。临走的那天早晨，她又为我煮了20多个鸡蛋，让我带着路上好吃。见我推辞，姥娘不依了，不容分说地一边往我包里头装，一边数落着我：“你兴许忘了，有一年到姥娘家来，一进门就说‘姥娘，快给点吃的吧，俺快饿死了!’俺好歹找来了几个土豆，给你煮了，你吃得狼吞虎咽的……你想想看，还记得这档子事不记得?” 我望着姥娘弯曲的脊背、稀疏的白发，哽咽着说：“记得!姥娘，我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