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回家的丈夫
一、何日归家
丁欣努力地使上下眼皮粘合在一起不要分开,时间还早。她已经感觉到光越来越亮,眼皮不停地眨动,但她仍旧坚持不肯睁开,这种形式主义的睡眠通常就叫做失眠。盲人真的眼前是一片黑暗吗?丁欣有时会拼命闭紧眼睛,那不是真正完全的黑暗。蓬蓬问过丁欣,为什么能看见妈妈?因为有光。为什么有光?因为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
终于熬到五点,丁欣掏出枕头底下的本子按着顺序写下“63”,她再一次盼望着奇迹出现,要么陆大峰回家了,要么自己没有祭日般的悲伤也没有仇恨,像写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一样写下来,结果都没实现。她习惯把所有的事情都记本上,做完的和没做的。做完的她再也不会翻出来看,没做的也永远找不到记在哪个本子上。
六十三天可真长。陆大峰跟徐哥走的那天还穿着毛衣呢,现在已经烈日炎炎了。
丁欣把腰带勒了又勒,这两个月她瘦了十斤。她低头看着凹进骨盆里的肚子,开始怀疑腹腔里的物件到底还在不在。所有的裤子都往下掉,连内裤都不能坚持待在胯骨上。瘦是一种美德,她勒紧裤子自语。
蓬蓬使劲拽着丁欣的衣角,丁欣的肩膀就支出来了,她叹了口气,无目的地看着窗外。这是城市最边缘的小区,她家的房子是小区里最后一栋,就像住在世界的尽头一样。由于前面再没有楼房挡风,冬天时回家是一种挑战,寒风把丁欣的头都吹炸了,每次陆大峰都发誓说等有钱了必须得搬走。现在,尽头又出现了新的世界,新楼盘是群昼夜不停生长的生物,丁欣看到这些水泥生物就发慌,她觉得是这些水泥生物让陆大峰的心长了草,让陆大峰的头脑受了刺激,让陆大峰想把生活像盖楼房似的提升个高度。可是现在,高度没提上去,人却不见了,只剩下水泥搅拌机像一百万只苍蝇在飙着高音。
丁欣做了一锅地瓜粥,准备跟蓬蓬吃午饭。
婆婆的身影突然堵在厨房门口,她能自己进来,因为她有钥匙,大峰还没接电话吗?
丁欣端着碗从侧面的小缝把自己的身体塞了出去,顺便说了声没有。婆婆跟在丁欣身后走到卧室,床边放了一张小圆桌,蓬蓬正坐在地上扔橡皮鸭子。你不想爸爸吗?婆婆问。